春江花月(398)

高七唉声叹气:“便是大家自己想停,亦是停不了。叛军逃走了,却听说还要再打回来。天师教虽说被赶出了曲阿和毗陵,可在别的地方,闹腾得更凶。听说刚前日,又杀了一个地方的太守……冯侍中他们晚上一直都在相公跟前议事,刚走没多久……”

洛神又问阿菊,得知她当时被救了回来,太医全力救治,总算有惊无险,捡回来了一条命,虽说身体还没恢复,还在养着,但也算是这许多不幸中的万幸了,心中这才终于稍稍好过了些。

她还没走到书房,便听见一阵咳嗽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她推开门,看见父亲肩头披着一件衣裳,坐于案后,正一边咳嗽,一边在批阅案头文件。

洛神停住了脚步,望着,眼圈慢慢地红了。

高峤听到开门的动静,抬起头,看见女儿回了。身上罩了件鹅黄色的厚缎披风,风尘仆仆,显然是连夜刚赶回来的,立在门口,眼角泛红地望着自己。

他一怔,唇下意识地微微扯了一扯,仿佛想向女儿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却太过凝涩,随之,便被浓重的悲伤和自责所淹没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笔,低声道:“阿弥,你回了……阿耶对不起你阿娘,也对不起你……”

洛神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到父亲身边,含泪道:“阿耶!你勿再自责。郎君都和我说过了,阿娘吉人天相,她人一定还在的!咱们一直找,一定能把阿娘找回来的!”

高峤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点头道:“是。阿耶也是如此想的。”

“阿耶,你要保重自己身体,等着阿娘回来。”

高峤微笑道:“阿耶知道。你瞧,药我不是都吃了吗?”

案头一只空的药碗,旁边就是堆积着的文书。

她解了自己的披风。

“阿耶,你还有何文书之事,交给我吧,你去休息!”

高峤望了眼隐没在外头夜色中的李穆的身影,叫洛神将他唤入。

李穆进来,要向高峤行礼。

高峤摆了摆手,凝视着他,道:“天师教乱令百姓号呼流离,东南一十六郡,无一宁地。危害之广,猛于恶虎。再不定乱,贻害无穷。”

“国难未平,能者担之。敬臣,我要你前去平定,你愿往否?”

第127章

不过匆匆一面,两人便又分离。

第二天,李穆便率军离开建康,开往教乱猖獗的东南之地,

李穆的战神之名,南朝原本人尽皆知,谁人不知他收复长安的壮举?如今这支应天军,军容整齐,军纪严明,一路所过,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开到被教乱占领的阳羡,收复了当地之后,见田地荒废,沟渠淤塞,从前在义成开过荒的士兵还帮助民众垦田清渠,这才离去。

大虞这些年,内乱不断。民众也是被打着各种旗号的朝廷军给弄怕了,不管是哪家,哪怕是高氏的广陵军,保不齐倒霉,万一遇到兵痞,一听到有大军要拔过,往往先要将家中钱粮藏起,再远远观望,免得被路过的军队撞见了,以征借军粮的名义借走,须知一旦借走,往往就是有去无回。

但是这一次,随着应天军美名的传扬开来,情况和从前却大相径庭。

李穆每打到一处,民众必夹道相迎,说起教乱之苦,人人咬牙,不但许多人主动充当探子,时刻向军队报告天师教兵的动静,那些家中稍有余粮的,遇军队驻扎之时,非但不藏,还会将先前为躲避教乱埋起的粮食刨出来犒军。李穆若是推脱不过收了,也不会白取,当场予钱,不少分毫。

李穆深知,天师教乱之所以险些掀翻了半个朝廷,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受那吴仓蒙蔽而听凭驱策的教众实在太多。以吴地为例,据官府计,几乎每两户之中,就有一户教众。吴仓起事后,跟随他四处游走的教兵,人数最多之时,竟高达惊人的数十万之众,往往这里还没扑灭,另地又起变乱,顾此失彼,灭之不绝,这才酿出了如此大的变乱。

为了瓦解教兵,除了打仗,李穆特意还从军队里挑了一批能言善戏之人,每到一处,便于集市热闹之处向民众演示所谓吞火、吞刀,刀枪不入的手段,以揭穿吴仓用来蒙骗信众的伎俩。演示完毕,又叫人四处宣扬,普通教众本是百姓,乃是受了蒙蔽,原本无罪,但凡退教者,往后不会追究从乱之罪,而且,若能从上家信头那里逃回当初奉出去的家财和粮食,官府一分不取,全部归于那人所有。

吴仓深谙驭人之术,利用民众畏惧鬼神,迷信崇拜的心理,起事之后,将教民化为教兵,对底层的教众,半是威胁,为是诱骗。那些教众当初入教,因相信所谓的教人一家,无不踊跃捐奉家资,带着全家老小一道入教,被掏空家底的,也不在少数。如今或是被断了退路,或是被吴仓许下的所谓日后的好处给迷了眼,这才随他作乱。眼见情势不对,即便是想退出,也是无路可走,只能咬牙硬着头皮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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