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490)

他茫然了片刻,望着对面这个不但是自己前半生在北伐战场上的对手,亦是觊觎过自己妻子的鲜卑人,到了如今,竟还企图想要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突然间,他仿佛醒悟了过来。新仇旧恨,在心底里翻涌而上,再也无法保持得住先前的冷静了。

长剑寒光一闪,已是半出剑鞘。高峤咬牙道:“你来得正好!你想扣下她,先要过我这一关!”

慕容西鼻孔中哼了一声:“高峤,我慕容西还会怕你不成?”说话之时,神色中的倨傲,分毫未减。

高峤大怒,忽感自己手背之上,压上来一只柔软的手。

萧永嘉按住了他正欲拔剑的那只手,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慕容西,当年那样都叫你活了下来,也算是上天对你眷顾有加,你不思过悔改,此刻竟还来为难我夫妇,是何道理?你方才还未曾答话,你这般半道出来,强行扣我,到底意欲何为?”

慕容西一下又沉默了,目光闪烁个不停。

高峤再迟钝,又岂有不明之理?心头怒火大作,欲将妻子拉到自己身后,却听萧永嘉又道:“你既做得出,又有何说不出?可见你自己也知理亏,无法启齿,对吧?”

慕容西欲言又止。

萧永嘉的神色却陡然变得冷漠,说道:“慕容西,当年你求亲时,我若是属意于你,父皇便是不同意,我也会想方设法叫他点头的。那时我就瞧不上你。你以为这么多年之后,难道我会改变?”

“你听好了。你今日便是仗着人多将我带走,我萧永嘉也是宁死,不会屈从。”

纵然月光黯淡,也是藏不住慕容西那张脸孔之上浮出的狼狈表情。

他挥了挥手,示意随从全都退下,上前,神色已经恢复了过来,冷淡地道:“当日若非因你之故,我也不至于轻易便被慕容替那厮所害。正是死里逃生,如今才要有仇报仇,有愿还愿!”

“但你既如此放话了,我慕容西也非恬不知耻之人。我们鲜卑人,历来有个规矩,猎人狩猎,出来了,打不到猎无妨,却绝无箭不上弦、刀不出鞘的道理,此为不详。今夜我既来了,你休想如此容易便打发我……”

他拔出腰刀,两道目光,停在了高峤的脸上。

“我与这个南朝人,从前便是战场上的敌对。看在你的面上,今夜我给他一个机会。你方才不是说我仗着人多吗?我便与他单打独斗。只要他能胜我,我立刻便走,从今往后,再不会出现在你夫妇面前!”

高峤年轻时文武兼修,以他的出身,所习之武功剑术,自也传自名家。萧永嘉知丈夫不弱。但是和有着北方第一猛将的慕容西相比,想要靠打斗胜他,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多年以来,他为朝政劳心费力,身体一度还积劳成疾,这些年为了寻自己母子,想必更是栉霜沐露,历尽艰辛,又怎么可能胜得了慕容西?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一暖,已被高峤握住。

他转向了慕容西:“慕容西,当初是你自己心存不正,才被小人利用加害。吾妻乃因你之过,才被慕容兄妹谋算,受这池鱼之殃!她未曾怪罪你,你竟将罪愆迁至她的头上,是何道理?”

慕容西脸色阴沉,盯着高峤,冷冷地道:“高峤,你若是怕了,道一声便是。”

高峤拔剑出鞘。

“噗”的一声,他松手,剑尖已是深深插入地上。

剑身映着月华,不住地来回颤悠,其上宛若流水,精芒烁动。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一直听话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眼睛却越睁越大,盯着这一幕的稚子,笑道:“七郎,阿耶要教训这个对你阿娘不敬的鲜卑人。你怕不怕?”

小七摇头:“不怕!”

高峤哈哈大笑,上去一步,抚了抚他的脑袋,叫目露忧色的妻子牵好小七,随即拔出插入地上的长剑,朝着对面的慕容西大步走去。

“慕容西,你做了几年的活死人,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你的所谓皇位被你的侄儿所占,日子想必比我高峤也好不到哪里去!狭路相逢,你既要战,战便是了!你我之间,新仇旧恨,正好一并了却!”

第160章

“天王!”

一个方才被慕容西屏退下去的年长些的随从忍不住疾步上前,唤了一声慕容西。

此人出身于鲜卑贵族贺楼氏。从前徒何氏、卫氏等被慕容替游说背叛慕容西,拥戴慕容替上位后,大肆杀戮慕容西的亲信。贺楼氏与慕容西关系亲近,虽长年留在龙城,但亦遭清洗,闻讯带着部族连夜逃走,这才躲过了杀身之祸。后来虽和死里逃生的慕容西汇合,但却无所立足。这几年间,无时不刻想着夺回故地,奈何双方实力悬殊,遂隐伏不动,暗中召集人马,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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