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57)

但是人再难过,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婚期日益逼近了。

洛神已经跟着萧永嘉,从白鹭洲回到了城里的家中。

家中依旧门庭若市。甚至每天,门房处还会收到比从前更多的拜帖。

或许因为高氏门庭太过高显的缘故,和庶族联姻,并没有让那些士族名士们望之却步,也不敢有人公然拿这个非议高家。

毕竟,这桩婚事,是皇帝亲自主的婚。

可是谁又知道,在背后,那些人会议论什么?

人后,父亲只剩下沉默,母亲终日难得开口说一句话,叔父闻讯从广陵赶回,拔剑砍断了一张案几,他的爆脾气,险些掀翻了屋顶,可是最后,也只能吞下那满腔的怒火,什么也做不了。

十五日。第二天的一早,就是她进宫的日子了。

这个晚上,从重阳后就没再露面的陆柬之,投来拜帖,求见高峤。

高峤在书房里见了他。

重阳至今,不过也就三两个月罢了,陆柬之却清瘦了许多,所幸,精神看起来还好。

他告诉高峤,明日,他便要动身去往交州担任郡守了。今夜过来,向高峤拜别,也是向他谢罪。

他说,他自己也就罢了,当日,因为他的冲动,更是因为他的无能,令高家、令洛神,一齐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他是个罪人。万死不能辞其罪的罪人。

他真的向高峤跪了下去,以额叩地,久久不起。

高峤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陆柬之伏拜于前的身影,最后,只问了一句:“你可有话,要我转给阿弥?”

陆柬之慢慢地直起了身,出神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沙哑着声,说:“我无颜对她,也无话可说。从今往后,只能遥祝玉安,盼她事事顺遂。”

陆柬之向高峤再次叩头,从地上起来,退了出去,转身而去。

洛神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他来的消息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去见他了。

可是,就算只是阿兄,一个相识十几年,也呵护了她十几年的阿兄,如今他就要黯然离开都城,去往那遥远的西南,难道自己不能去送一送他吗?

她追到了大门后,看到了那个离去的落寞背影,一声“陆阿兄”,分明已到喉下,却又仿佛被什么给哽住了,竟就唤不出口。

陆柬之已跨出了高家的大门。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迟疑了下,停住脚步,慢慢地回过了头。

他立于外,洛神立于里,两个人的中间,不过隔了一道门槛,却犹如划出了深渊巨鸿。从今往后,弄玉另嫁,萧史陌路。

“阿兄,西南迢远,你此去,多加珍重。”

洛神凝视着他削瘦的一张面庞,轻声说道。

大门前的灯笼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他的眼底,隐隐仿佛有泪光闪烁。

他沉默了良久,向洛神深深一躬,随即转身,快步而去。

洛神靠在门边,目送那个纵马离去,最后消失在了迷离夜色中的身影,黯然神伤。

他的自责、他的愧疚,他的无奈,还有他的遗恨,在她的面前,全都化作那无声的深深一躬。

这一辈子,他们谁也无法再次回到昨天了。

……

陆柬之回到陆家,在门前下马,他的一个随从等在那里,匆匆迎上,附耳,焦急地说了句话。

陆柬之神色微变,立刻翻身上马,再次离去。

……

李穆明日动身回往京口预备成婚,今夜,许泌在他位于城外的一处豪华私园里设宴相送,夜筵作陪者,多达数十人之众,珠歌翠舞,穷奢极欲。宴毕,已是亥时末了,宾主尽欢,许泌以美人作陪,邀客宿于园中。

李穆婉拒,独自骑马,回往这些时日暂居的驿馆。

深秋的城外,月光清冷,野径若白,满目皆是萧瑟。

他行至一处野林之侧,酒意翻涌而上,见路旁卧着一块平坦青石,犹如天然床榻,停马走了过去,翻身躺上。

万籁俱寂,耳畔只有乌骓卷食地上野草发出的轻微沙沙之声。

李穆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林间那片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七八个夜行之人,朝着路边那块卧人的青石疾行而来,转眼之间,将那人围在了中间,亮出刀剑。

杀人的利刃,在月光之下,泛出道道冰冷的白色寒芒。

李穆睁开眼睛,从卧石上缓缓翻身坐起,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最后落到一个面脸蒙住的人的身上:“陆焕之?”

陆焕之见被认出了,一把扯掉蒙面,咬牙切齿:“李穆,你害我长兄至此地步,叫我陆家从此蒙羞,我岂能容你活在世上!受死吧!”

他拔出宝剑,带着那些人,朝着李穆一齐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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