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70)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世间女子,不论贫富贵贱,哪个不曾幻想嫁一个两心相知的如意郎君?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夫君会是陆家大兄。

当时又怎会想到,她的新婚之夜,竟是如此渡过?

一个人凄凄惨惨,啃着又冷又硬的蒸饼充饥。

她想逼回泪意,一低头,眼泪却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滚落,沿着面庞渗进嘴角,和着有些难以下咽的蒸饼,嘴里多了一丝湿咸的味道。

喉咙更是委屈得发堵,几乎就要噎住了。

越想,越是伤心。

身畔忽然伸来一只手。

李穆不知何时来了,替她倒了杯茶水,递了过来。

洛神急忙偏过脸,飞快地拭去脸上的泪痕,费力地将含在嘴里的东西吞咽了下去,装作没有看见。

李穆也不勉强,看了眼她手上那块蒸饼,起身去开了门。

阿菊今夜怎肯放心去睡?

从李穆入洞房后,便打发其余人各自歇下,自己和琼树留下,至下半夜,草草歇在东厢洞房隔壁的一间耳房里。

阿菊一直留神听着隔壁的动静,很不放心。后来却没听到有何异动,想来,小娘子已是顺利渡过那于她而言极是艰难的一关了,心中既松了口气,又倍觉酸楚,如何睡得着觉?

辗转之际,忽听到隔壁传来开门之声,急忙出去,见李穆现身在了门里。

“新妇腹饥。”他说道。

阿菊一愣,忙唤琼树,再叫个婆子,几人到了位于后罩房处的李家厨屋。

今夜喜事,厨屋里剩有不少现成食材。于是起锅烧水,阿菊亲自和了一团白面,一手托着,另手往锅里撕片,熟后,撒上肉末,冬葵,加适当调料,很快做成汤饼,又取碗筷,用沸水反复冲洗,才盛入碗里,以食盘托着,连同一盆热水,一道送了过来。

李穆接了过来,关门后,端了进去,放在食案上。

洛神早已放下那块才吃了几口的蒸饼,和衣躺回床上,面朝里地侧卧着。

“阿菊替你做了东西,趁热吃吧。”

李穆叫她。

洛神一动不动,犹如睡了过去。

李穆走到了床前。

“起来去吃了,我便答应你提的条件。”

洛神原本紧闭双眸,打定主意,饿死也不理他,忽然听他如此开口,睁眸,慢慢地转头。

他站在床前,正低头瞧着自己,眼中仿似含着一抹淡淡笑意。

洛神迟疑间,忽听他又自言自语般地道:“罢了,当我没说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

洛神立刻飞快地爬了起来。

“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记住!”

她起床回到食案前,再次坐了下去。

汤饼热气腾腾,汤里浮着面片,犹如片片柳叶,洁白晶莹,配上切得细细的肉末和青翠的冬葵,一股食物香气扑鼻而来,叫人食指大动。

洛神拿起了筷子。

李穆陪她坐于对面,望着她低头,斯斯文文吃着东西的样子。

洛神吃了小半碗,便有些饱了。何况从前在家中养成了习惯,少吃多餐,晚上更不会积食而眠。

她放下了筷——眼睛蓦然睁得滚圆,诧异地看着对面的李穆,竟极其自然地端了自己吃剩的那碗汤饼,几口就吃掉了。

他抬起眼,见她盯着自己在瞧,一笑,放下碗筷。

洛神从不和人合用饮食,尤其碗筷。见他几口竟吃完了自己吃剩的东西,连阻止都来不及,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这样和自己相对而坐,两人分食一碗汤饼,岂不正合了共牢之意?

一起了这个念头,还来不及表露对他吃自己吃剩东西这种举动的嫌恶之情,下意识地,视线便落到酒壶和壶畔的那对合卺杯上。

时人风俗,洞房夜里,新婚夫妇所用的合卺杯,因富贵不同,材质也各有区分。

但无论何等材质,皆以纹案区分雌雄双杯。

男取雄杯,女用雌杯,取阴阳调和,福祀绵延的吉意。

这是一对木雕漆杯,静静地被置于案面之上。

纁红底,杯身以黑漆各描绘一对龙凤,材质普通,却颇有古朴之风。

洛神瞧了一眼,忽然留意到李穆的视线,恰好也落到了这对合卺杯上。

洛神心口一跳,脑海里立刻冒出他大约是要和自己饮这合卺酒的念头,不想和他同喝,立刻说道:“我饱了。”待作势而起,却突然停住了。

她看到对面那男子,方才面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的一双眼眸里,掠过一道浓重的阴影。两道目光,从那对合卺杯上,慢慢地投在了她的脸上。

他宛如换了一个人,就这样看着她,双瞳宛若凝固,眉宇之间,蒙上了一层阴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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