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97)

万一李穆要是回不来了,岂不是表示,自己可以就此一直留在高家,从此再也不必回京口了?

“阿家!我真的不回!我也留下,和阿停一道陪你,等郎君归家。”

洛神赶紧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确实厌烦她儿子,但上天可鉴,可从来没起过盼他早点死的念头。

卢氏凝神了片刻,慢慢地点头,笑了。

“如此也好。阿家多谢你了。”

“阿家怎如此说话!本就是媳妇应尽的本分。”

洛神闹了个大红脸。

“阿嫂,你真好!”

阿停眼睛红红的,过来依在了洛神的身边,弄得洛神仿佛也被感染到了这种离别前的气氛,忽然有点心酸了,摸了摸阿停的脑袋,低声安慰。

李穆一直看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穆儿,明日一早便要动身,这两日你想必也乏了,和阿弥早些回房歇了吧,我这里无事了。”

卢氏转向儿子。

李穆道:“我先送阿母回屋吧。”

他扶起卢氏。

卢氏默默地起了身。

洛神只得跟着,一道送卢氏回屋,到了门口,卢氏不停催促,李穆向母亲辞了声,看了眼洛神,轻声道:“回了吧。”

洛神随他回了两人住的屋,一前一后进去。

屋里已经亮了灯。

不知道为何,似乎因了方才那事儿,屋里的气氛,总让洛神觉得极是怪异。

和他如此相对一屋,甚至令她生出了不自在的感觉。此前从未曾有过。

她不看他,只叫阿菊预备自己沐浴的香汤。

阿菊应声。很快,便有仆妇开始抬水入内,进进出出。

洛神见他径自坐在了那张这些时日被他当成床的坐榻之上,侧对着自己,手中握了一卷,看起了书。

沉浑,又气定神闲的一副侧影。

洛神便入浴,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出半点的水声。

阿菊照例在旁服侍她沐浴,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古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闭口也不再提回建康的事了。

洛神很快出浴了。因长发发脚有些打湿了,出来后,没立刻上床,坐到了镜匣前。

琼树过来,帮她吸拭湿发。

洛神窥镜,看见李穆抬起了脸,两道视线,似从手中的书卷上挪开,落到了她的背影上。

铜镜照不清那么远的那个男子。

但隐隐地,洛神感到他神色凝重,望着自己的背影,似在想着什么。

忽然,镜中那男子的影子一动,放下了书,竟下榻,开始朝她走来。

洛神微微紧张。

“你出去吧。”

他停了下来,对着琼树说道,语气温和。

琼树看了眼洛神,轻轻应是,放下那条发巾子,起身退了出去。

“你何事?”

洛神没有回头。

身后是静默。

洛神忍不住回头,恰对上了他投来的两道目光,看见他竟忽然朝自己微微一笑,坐到了身后方才琼树坐过的那地方。

两人距离一下变得极近。

洛神浑身绷紧,立刻直起上身,正要起身离开,感到一侧肩膀,微微一沉。

他竟抬臂,将她轻轻压了回去,随即收手。

身不由己,洛神被来自肩膀的那力道,又给按回在了镜匣前,不禁耳根发热,又暗暗起了几分着恼的意思。

“你意欲何为?”

她撇过脸,寒着声。

“那日你仗义,替我蒋二兄和阿嫂出头。二兄夫妇很是感激,我亦如是,却未曾向你言谢。你莫怪我。”

她疑心自己听岔了,竟听到他在身后,对自己如此说话。

她慢慢地又转过头。

他注视着她,眸光温柔。

洛神和他对望了片刻:“我并非帮你。只是瞧不惯沈家人的嘴脸罢了!”

她又哼了一声:“何必要你言谢。你莫怪我强行出头,我便感激不尽了!”

他笑了。

“我为何怪你?你做了我未做之事。且即便我做了,也未必能比你处置得更为妥当。”

洛神心口仿佛被什么给烙了一下,竟冲口而出:“既这样,那晚上你回来了为何骂我?”

他一怔:“我何曾骂你?”

“你有!你就是骂我了!”洛神抢白着他。

可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埋怨。

李穆眉头动了动,望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似是想笑,却又强行忍住。

话冲出口,洛神自己便也意识到了,不该在他面前如此说话,脸不禁微红,扭过头,身子一动,又要起来离开,口中道:“罢了,我不和你一样见识……”

那侧膀子又是一重。她身不由己,再次被他带着坐了回去。

他信手拿起那块方才被放下的发巾子,另掌轻轻拢住她垂落在后腰的长发,替她擦着还半湿的发梢,说:“京口是北望之地,亦是北归流民的聚集之地,鱼龙相混,势力复杂。对付一个沈家,你自然绰绰有余。我是怕你遇到居心叵测之人,万一吃亏,才提醒你几句,并非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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