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99)

“我之言,尔等可听到了?”

他喝了一声,宛若惊雷绽于头顶三尺之上。

“听到了!”

身不由己地,人人不约而同,用尽全力,齐声呼应。

三千人的应声,瞬间压过了一切,声若雷动,震得远处一群正在江畔觅食的鸥鸟振翅而逃。

“宿卫营之官兵,向来为野战军所轻视。此番你们前来作战,我料你们定已饱受讥嘲。然则当真你们不如旁人?非也!个个七尺男儿,同吃一灶军饭,何以就天生低人一等?不过是从前没给你们机会罢了!江东自古多俊杰!此次北渡,便是你们一个绝佳机会!此仗固然艰难,然,师贵在用兵,不必在众!此战,并非没有取胜之机!”

“我李穆,不惧!”

“我放话于此,尔等凡恐惧者,可出列,脱卸战甲,我便放你离去,绝不阻拦!”

他话音落下,四周雪寂。

人人目露激扬之色,无一人动。

李穆这才微微颔首,神色稍缓,目光再次掠过面前那三千肃然而立的士兵。

“既无人出列,今日开始,你们皆是我李穆的兵!我李穆带的,没有怕死的兵,更没有送死的兵!我要你们牢牢记住另一事!此番我带你们去往江北,不是送死,而是随我李穆一道,建功立业,名传天下!”

“建功立业!”

“名传天下!”

人人难以压制心中激昂,向着这个仿佛天生战神般的年轻将军,纷纷高举戟剑,齐声呐喊。

呐喊声中,片刻前那满渡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连那些常年往来于渡口之间的舟夫亦面带激动,跪于船头,向天叩拜。

副将上前点报花名册,人人响亮应答。

完毕,天光大亮,远处江面缭绕的雾霭,渐渐散去。

士兵精神抖擞,列队登船,秩序井然。

三千兵马,连同辎重,在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京口民众的目送之下,朝着江北,渐渐远去。

……

洛神胡乱洗漱了下,穿了衣裳,匆匆来到前堂,看见卢氏已经坐在那里,摸索着,在慢慢地纳着一只鞋底,阿停伴在一旁,正给她穿针,四周静得异乎寻常。

听到了脚步声,阿停抬起头:“阿嫂,你起了?”

“丈夫”一早离家,出兵打仗去,这会儿人都不知已到了哪里,自己却一觉刚起来。

对着处处体贴的卢氏,洛神难免尴尬,唤了声阿家,低声道:“实在是我不好,竟睡得如此之晚,连郎君一早动身也未能相送……”

不待卢氏开口,阿停抢道:“我和阿姆今早送阿兄出门,阿兄自己说的,昨夜已和阿嫂道过别,阿嫂睡得又晚,累了,叫我不要吵你。”

卢氏含笑点头:“不过也就是送到门口罢了,心意到了便是,不必拘泥旁的。”

洛神慢慢地吁出一口气,想了下,道:“阿家,我想去渡口瞧瞧。”

……

洛神带着阿停赶到渡口时,最后那条满载了士兵的战船,也已驶向江心。

江边浪涛卷雪,江波荡漾。

许多京口人,依旧还沉浸在片刻前的激动之中,聚在江边,议论纷纷。

洛神面覆幕离,在随从的伴护之下,在渡口附近眺了江心片刻,压下淡淡失落,唤阿停一道回家。转身时,看见对面来了一架高舆。

那高舆架设着帐幕顶棚,由八个头系黄巾的大汉抬着,上面坐了一个妇人。妇人以纱蒙面,只露一双艳目,身影掩在帐幕之中,若隐若现,姿态神圣,俨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身后,跟从了几十个男女信众,一路前呼后拥,正向这边行来。

当地人都知这妇人乃天师教的女天师,传言她貌若天仙,道法高深,见她路过了此地,信众便在路边参拜,不信的,也纷纷为之让道。

高氏并不奉如今颇受抬举的天师教,洛神自然也不会特意去留意这所谓的“女天师”。见她排场浩大,不过看了一眼,径自便上了停在路边的车,一行人离去。

端坐高舆里的那个妇人,两道目光从面纱后,望向前头那辆渐渐远去的车,一动不动,片刻后,俯身下去,低声问身边一个紧紧随护自己的青年男子:“奉之,她便是那日将沈家弄了个没脸的高氏女,萧永嘉的女儿?果然和那贱妇一样,是个泼妇!”

男子低声道:“阿姐,你莫胡来!莫说高氏我们如今惹不起,便是李穆,也不是吃素的。他今日人虽走了,但必有安排。教主派我们来此,当务之急是发展信众。你莫惹了他,坏教主大事。”

妇人眸底掠过一抹阴沉,不再说话,见道旁信众在朝自己参拜,便继续昂头,做出自己该有的一番高贵模样。

……

卢氏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日若无事了,有空就去纺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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