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40)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星如心虚地垂下头,不说话,将自己染了血的手指头藏在后边。

身后厮杀声震天,现在不是询问他的时候,姬淮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星如拉到自己的身后:“你跟着我,别乱跑。”

这场鏖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将士们大都力竭而死,五千人马只剩了不到三百人,姬淮舟被敌军将领当做笑话戏耍了几通,看着生路在他面前一一断绝,却仍不肯放弃,他怕星如会陪自己一起命丧在这寒霜谷。

身后有破空声响起,姬淮舟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推开身边的星如,为他挡下这支流箭。

“殿下——”

姬淮舟就这样,倒在他的面前。

星如愣了一下,他接住姬淮舟,看着他在一刹那变得青紫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

“殿下……”他抱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星如……”姬淮舟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张了张嘴,似还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可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他的手重重地垂下。

星如这样抱着他,呆愣了半晌,才恍惚明白眼前这一幕的意义。

殿下就要不在了。

他将嘴唇贴在姬淮舟冰凉的额头上,忽然间有些想哭。

姬淮舟总说他年纪尚小,不识情爱,其实他什么都已明白。

胸口好像有东西缓缓破裂开来,有什么从里面掉落出来,声音清脆,丁零悦耳,却让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下一瞬,从他的身后猛地燃起泼天业火,弹指之间,寒霜谷宛如修罗地狱。

那支箭上淬着毒,纵然星如破了寒霜谷之围,将姬淮舟送回营地,他已是命在旦夕。

第19章

这场梦停在了此处。

他虽知道他的殿下终会醒来,却仍不由得为梦中所见,慌了心神。

直到很久以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星如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的眼前的一帘浅黄的帐子。

眼前的帐子有几分眼熟,可他刚刚从梦中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委实想不来自己从前是在那儿见过了。

他的视线上移,发现这顶帐子上头还挂了一张画,画上是一只小肥鸟,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他想抬手碰一碰它,然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这么仰头看着它,笑了半晌。

他好像知道这是何处了。

都夷香微甜的香气在忘忧宫内徐徐散开,他偏头看去,那位上神披了一件玄色的袍子,静静坐在长案前,案上摆了一盘棋,他身后云母屏风上的绿孔雀今日换了个姿势,展开的尾羽更加绚烂。

风渊听到床上的动静,不曾转头,只是向星如问道:“你身上幻海之雾的梦障怎会如此厉害?”

那晚他鬼迷心窍将这小妖怪一路抱回了忘忧宫,本以为他第二日就该醒来,可他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傍晚,他伸手打算叫醒他,但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便看着他的七窍开始流血,不过转眼之间,鲜红的血将床上的被褥浸染。

风渊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颤抖。

这委实可笑,曾为天地共主的风渊上神,有一日,竟会因为一只小妖怪流了太多的血,手抖起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能供梦枢他们笑个一年半载了。

浅浅的叹息声在忘忧宫内一圈一圈地荡开,他俯身下去,将手指落在星如的眉心处,这只小妖怪是陷入了幻海之雾的梦障当中。

习谷身上虽也带着梦障,但每次发作之时也只是于梦中哀嚎几声,对他神魂并无影响,并不像眼前的这只小妖怪这般严重,而且这小妖怪的神魂竟亦有损伤。

风渊有些恼怒地想,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的。

他手上已经再没有其他的醒梦果,只能将他的神魂稍稍稳固了一些。

他昨夜守在床边一夜未曾合眼,偶尔抬手擦过他眼尾的一点血迹,风渊隐约着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等慈悲心肠。

星如看了他一眼,从床上坐起身,慢吞吞地说道:“大概是当年作孽太多吧。”

“嗯?”风渊手中棋子落下,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窗外有杜衡草生得极好,几枝影子横斜在纱窗上,明珠高悬,浅黄的帐子下面缀着一排流苏,星如仰头看着头顶帐子上的那只小肥鸟,时间在他眸中倒退到百年以前。

那是嘉平六年的,腊月十五。

一场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天地苍茫,一片缟素,镜湖面千里冰封。

风雪初霁时,他坐在上鹿丘上,头顶飞过几只重明鸟,他想着今日是殿下的生辰,他在伽蓝塔中已待了七十六年。

他该带他回去了。

无根之火自他脚下连绵而起,越过茫茫雪原,直至伽蓝塔下,昔年苦济和尚留下的禁制如今也成了虚虚的几道光影,再也挡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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