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难民群中的九夜见怪不怪。她垂了眼帘，长叹口气。

这五年多她一直呆在拯救者基地，和布达搭档救下不少沦陷区的难民。三年战争胜利后，她又留在黑沙星协助难民们重铸家园。由于沦陷区的不少基础设施被毁，她不得不多留两年，为不能温饱的难民输送盈余的粮食。

前天的通讯里，大哥向她下了最后通牒，说她再不回来，父亲就不认她这女儿了。九夜想了想，这才在几天前向布达告别。

布达这几年越来越能干，已代替回去养伤的约瑟夫成了基地的统筹者。听完九夜的辞别，他手中的动作陡然顿住，垂下的金色刘海盖住了所有神情：

“我就知道这天会来。”

九夜闻言一怔。

布达低垂着头道：“队长，井上姐，乔安一个个离开后，我就知道你也会走。毕竟你们都是前面星域的人，你们不属于这里。只有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番话说得九夜难受。

她抓住布达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布达抽出手，转身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放心，谁离了谁不是照样活？”他轻声道：“有良心的话，就多回来看看吧。”

九夜拼命点头：“一定。”

从14星域的航天站转了三四程航班后，她终于回到久违的第一星域。

见多了残桓废墟，九夜望着光洁如新的莹白建筑群，只觉得恍如隔世。第一星域一如既往地繁忙昌盛，日能车在轨道上流畅地飞驰，全息投影还在播放时新的化妆品广告，靓丽的男女嬉笑着从她面前走过。那场死伤千万的战争似乎从未影响它半分。

莫家在第一星域有套别墅，专供莫家父子在研究院时居住。或许是不便离开岗位，莫父直接要求她来这里的房子见面。九夜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来过一次，那里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苔。房前有座花园，母亲过世前曾带着她，种下不少名贵的花卉。

直到她再次站在房前，才发现这里同记忆中的相去甚远。花园还在，但里面的植物换了不知几批，陌生的绿萝放肆地攀上花园的铁架子。这栋古典的小楼同样令她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个从没探望过她的父亲。

她推门进去，在帮佣好奇的眼神中，表明自己的身份。佣人说父亲正在开会，而大哥还在实验室加班，请她在小餐桌边稍候。很快，他们端来装有一盅瓷壶，无花果与糕点的托盘，让她坐在被花园滤过的夕阳里慢慢享用。

大约半小时后，父亲同一位衣着笔挺的中年男人走下楼梯。九夜眼尖地发现，那人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像是联盟议员统一的白色制服。

两人还在聊公事：

那人说：“联盟理事会觉得举行半公开的研讨会，鼓励众多议员，科研骨干，还有荣誉军人围观研讨。莫兄，你有时间可以来看看。”

“有机会一定去。你们最近辛苦了。”莫父冲他点点头，正准备继续回话，便一眼瞥见了窗边的女子。

她穿着反复洗到模糊了颜色的衣服，凌乱的长脸发和脸蛋上都沾着肉眼可见的灰尘，站立的姿态也不算优雅端庄。置身于这座复古典雅的小楼里，她恍若工地里一根突兀的铆钉。

“......九夜？”莫父微眯起眼。

“父亲，我回来了。”九夜冲他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时光在他曾经俊逸的外表上留下皱褶，却也令他的威仪更甚。九夜在他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

莫父严肃地嗯了一声，向身边的白衣男人介绍：

“这是小女莫九夜。这孩子在外救援难民，稀里糊涂拿了一堆奖章，连家都几年没回。真是见笑了。”

白衣男人深有同感地笑笑：“原来这位就是莫小姐。年轻人都有志气啊。能被颁奖的肯定在战区出身入死过。你们莫家儿女都不简单！”

九夜挺了挺胸脯。

莫父瞥她一眼，谦虚地道了句哪有，便随着客人一道离开。片刻后，门外想响起飞行器的引擎声，他们两人俨然一起离开了。

九夜听见那无情的远去的声音，一时间五味陈杂。

见状，一边的佣人上前，将她带去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典雅而淑女，床前有古典的梳妆镜与巨大的衣橱，可九夜完全提不起兴致参观。她搁下行李，跑去浴室冲洗一番。出来后，她连头发都来不及擦，便摊在床上昏睡过去。

梦境中，父亲没有离开，反而质问她为何那么久不回来。她将行李往地上一摔，一顿畅快淋漓的嚎叫。她说我回来有什么用？难道你会来看我？我遭遇空难，你有担心过吗？我在医院里躺了近两年，你来看过我一眼吗？我在黑沙星做出那么多成绩，你还是在嫌弃我身上的尘土。你真的算个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