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40)

谭盛礼静静地听着,手轻轻摩挲着纸边的字,赵铁生的字很小,纸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他大拇指就能盖住四五行。

空气变得很静,赵铁生仰头,逼回眼眶的泪,声音哽咽得沙哑,“我小儿子发烧,问我兄嫂借钱去镇上看病,那会闹分家,兄嫂不肯借,我两到处求人才借到钱,去镇上医馆大夫说迟了,小儿子脑子烧坏了,到现在都不太懂事,反应也比正常人慢。”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我媳妇说,想要儿子日后不被欺负,我做父亲的就得比旁人更有本事……所以我坚持到现在……外人调侃我读书花的钱给儿子娶个城里小姐都够了,我知道那是远远不够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村里人眼界有限,不会像我们两口子包容小儿子那般包容他的,就说我们几兄弟,没成亲时感情深厚,各自成家有了孩子心就变了,想要小儿子过安稳的日子,大儿的亲事很关键,我若考中,就能给他找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不求她家世,善待我小儿子就行,这样,待我百年安心了。”

说到最后,赵铁生鼻尖泛红,背身啜泣了两声。

谭盛礼递手帕给他,赵铁生摇摇头,“我没事,就觉得自己没用,亏欠了他们许多。”

他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媳妇和儿子替他扛着家里的大小事,没有他们,赵铁生早被击垮了。

谭盛礼不知怎么安慰他,只道,“你这次的文章用词精炼不少,立场把握得当,个别词句再斟酌斟酌,杂文这门就过了。”

赵铁生扯着嘴角笑了笑,自觉有些失礼,面上不好意思,他是看谭盛礼品德高尚却被刘明章那等小人算计,心里不忿想劝他参加科举罢了,以谭盛礼的学识,考个进士都不成问题,何至于让儿子被算进监牢,但看谭盛礼面色泰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他不知道谭盛礼听进去多少。

谭盛礼沉着脸,指出几个句子要他修改用词,接着看他的诗……

半个时辰才结束。

赵铁生走后,谭盛礼又在树下坐了很久,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赵铁生是想劝他吧,他仰起头,只看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随风摇曳时落进少许的光,半明半暗的照在两条腿上,他抬了抬左腿,又抬右腿,半晌,缓缓站了起来。

随着谭振业坐监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到两日,谭老爷父子两人报名参加县试的消息传开,村里人炸开了锅。

原因无他,能将谭老爷逼出山,想来是刘家做过头了。

想想也是,村里人平日不对付,吵架打架的比比皆是,真正闹到公堂的却寥寥无几,刘明章不过挨两下打就把谭振业送进监牢,这样的人谁敢惹啊,不仅不敢惹,还得躲远点,保不准哪天他就把自己告到县衙了呢?

先前有人想把田地挂到刘明章名下的人不敢了,实在是刘明章做事不近人情,对自己有指导之恩的岳家都敢下狠手,何况是对他们?

前些日子还门庭若市的刘家突然冷清起来。

便是看到刘家人,大多也绕道走,害怕几句话不合遭刘家人给告了。

这件事的影响是刘家人没料到的,也出乎谭盛礼的意料,但他没有关注刘家与众人的波涛暗涌,谭振业坐监后,他天天去牢里给谭振业讲课,托张县令的关系,狱卒没有为难谭振业,除了条件差点,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

他上午带谭振兴他们进山,边劳作边学习,吃过午饭就去县衙,狂风暴雨从没中断过,因为有他的陪伴,谭振业坐监的那点害怕淡了许多,几天下来,逐渐调整好心态,专心读书。

牢房阴暗,不知道时辰,他便让狱卒提醒他,辰时起,子时睡,不能懒惰懈怠。

狱卒看他刻苦,生出恻隐之心,便从家里搬了张四方桌给谭振业,督促他用功,牢里收监了其他人,见他们父子雷打不动的读书,心下鄙夷又好奇,都进牢房了读书有什么用啊,然而等谭盛礼给谭振业讲课时,他们总不受控制的竖着耳朵听,或昏昏欲睡,或越听越精神,无论怎样,下午都成了牢房最安静的时候。

便是狱卒也搬了凳子坐在谭盛礼身后认真听,听着觉得有理,甚至还把家里儿子捎来听谭盛礼讲课。

这日,用过午饭,牢里又骚动起来,囚犯们翘首以盼的等着谭盛礼的到来,有囚犯问,“谭少爷,谭少爷,昨日谭老爷说的那句‘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之仰之。’是什么意思啊?”

谭盛礼离开时都会留问题,囚犯们会讨论,但隔天起来就给忘了,这不,眼看谭盛礼要来了,赶紧问问谭振业。

这牢里,就谭振业学问最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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