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65)

老人不动了,谭盛礼把衣服鞋袜塞给他,“穿着吧,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早日找到令子。”

说着,双方弯腿跪下就要给谭盛礼磕头,谭盛礼忙扶起他,“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人家折煞我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相信,所有良心未泯的人看到老人家都会施以援手的,像收留他的客栈老板,像偷偷给他吃食的厨子。

“你是个好人,你们都是好人。”老人抱紧衣衫,撩起花白的头发,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风霜,谭振兴惊呼,“老人家,你这把岁数咋还住到柴房来了呢?”

谭振兴不知道老人是进城寻子的,在他看来,上了年纪就该在家颐养天年,哪能东奔西跑啊,死在外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是陷子孙于不孝吗?

谭盛礼冷冷瞪了谭振兴眼,呵斥,“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怪这位公子,不怪这位公子。”老人喃喃重复着这话,任谁看到他这张脸都以为他七老八十了,其实他连五十都不到呢,儿子生死不明,看着年轻年老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见谭盛礼不悦,谭振兴心头讪讪,不禁揣测老人家是不是和儿子儿媳吵架离家出走了,村里不是有很多例子吗,婆婆在儿媳面前受了点委屈就闹离家闹跳河,不把儿媳妇驯得服服帖帖的不会消停。

婆婆能做,公公也能做,眼前的老人没准就是这样的人。

第32章

有意提醒谭盛礼两句,又怕搅了谭盛礼兴致,黑漆漆的眼珠围着老人转了转,左思右想,聪明的没把话挑明,但那戒备的神色没有松懈过,就差没揪着谭盛礼衣服问他钱藏好了没,小心半夜睡着被人给偷了。

出门在外,钱财不宜外露,谭盛礼又送衣服又送被子的,太容易遭人惦记上了。

可谭盛礼与老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秉烛夜谈的架势,谭振兴又怕又惧,而且他心里藏不住话,左瞅瞅右看看,不动声色拽着谭振业去外边详聊此事去了。

客栈的有些屋子亮着光,轻轻柔柔地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谭振兴嘴巴翻个不停,语速快如闪电,谭振业认真听了两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谭振兴,“大哥,你成天想些什么呢。”

哪个离家出走的老人会落魄到住柴房,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啊,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谭振兴也该有自己的判断啊。

“我怎么了,人心险恶,我是害怕父亲被骗了,城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父亲没有经验,很容易着别人的道……”

谭振业头疼地扶额,懒得和谭振兴多说,“那你进屋和父亲说……看他不打你。”

那还说什么说?谭振兴嘴软,“成,再看看吧。”

再回到柴房,老人坐在稻草上,哭得泣不成声,谭振兴抵了抵谭振学胳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知道自己洞悉一切又开始想方设法博人同情了?

心机真是深不可测啊,看谭盛礼感同身受得百感交集的神情就知道上当了,他心里抓狂,想说如此拙劣的把戏,谭盛礼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连谭振学都热泪盈眶,那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感快把他折磨疯了。

完了完了,这次谭盛礼要栽大跟头了。

老人姓陈,是平阳县人,进城已经好几年了,从没放弃过寻子的念头,这份父爱让谭振学为之落泪,听谭振兴问,他就老人儿子失踪的事说了。

谭振兴耸肩,“那极有可能是找不回来了,每年落榜自杀的考生不在少数,去哪儿找啊。”他没有多想,话脱口而出。随即就看他父亲阴着脸,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谭振兴忙挺直脊背,改口道,“也不是找不到,城里不是有河吗,下河捞捞看……”

几年杳无音信,多半是死了,谭振兴认为自己没乱说,谁知父亲抓起墙角的柴棍怒火冲天的走了过来,谭振兴慌慌张张的跪地,“父亲,我错了。”

甭管什么事,遇到棍子跪地认错准没错,谭振兴挨打已经挨出心得来了,他铿锵有力地又道,“父亲,我错了,凡事不该妄测。”

谭盛礼:“……”

就没见过说话做事不过脑,认错却头头是道的,谭盛礼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想揍他。

却被双枯瘦如柴的手拉住了,“公子说的没错,好多人都这么和我说的,是我不死心罢了……”类似的话老人听了许多,都劝他想开点,儿子要活着会回家的,自己回家等着便是,是他自己不相信,不相信儿子禁受不住打击自杀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谁说什么,都不会动摇他的意志。

谭振兴焉哒哒的垂着脑袋,无比乖巧道,“是我不会说话,老人家别往心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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