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106)

次日一早,谢长庚醒来。

许是昨夜冷,这小儿竟紧紧地傍在他的边上,此刻还在呼呼大睡。

他小心地起了身,替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临行前,叫来马场管事,说自己去休屠,这几天,让管事代为照看。

“务必给我照看好人,出半点差池,我拿你是问!”

管事点头,再三保证。

……

姑臧城就在眼前了。

路上耽搁了多日,此刻终于到了,慕扶兰一进城,径直赶到了节度使府。

门房看见她一行人突然到来,又惊又喜,立刻打开大门迎接。

慕扶兰开口便问熙儿,见门房没反应,说“一个男童!节度使先前回来,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男童?”

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忙点头“是是!确实有!”

“他人呢?可在府中?”慕扶兰说着,便疾步往里而去。

“不巧,刚前几日,被节度使带去了休屠城。”

慕扶兰停住脚步,定了定神,一句话也无,转身立刻奔了出去。

她乘坐的马车走完那条开在荒野中的驰道,终于赶到休屠时,夜已深沉,城门早已关闭。

马车停在城门之外,她看着面前这道被沉沉黑色勾勒出的高大城墙,命随从过去拍门喊话。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门官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翁主怎的深夜来此?快请进。”

“节度使呢?他人可在?”

“在的在的!刚前几日到的!我这就带您过去!”

门官引着马车入城。

休屠是个军镇,城中没有居民,沿着城门修进去的笔直马道两旁,一排排全部都是营房。走完马道,向右拐,不远之处,有座四方建筑,门廓高大,这便是休屠衙署,谢长庚就在这里。

门官拍门通报,门打开了,慕扶兰下来的时候,感到整个人的骨头架子仿佛都要散了。

她扶着车厢,站稳了脚,迈步朝里而去。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出来接待她,将她带到房中,说节度使正与刘将军等人在议事,请她先休息。

管事走了后,慕扶兰等在房里,一直等到深夜,始终不见谢长庚露面,再也按捺不住,开门走了出来,向一个值夜的军士问谢长庚和众人议事的所在,循路找了过去。

门窗上还透着烛火的光。

她问值夜的军士,得知刘将军等人早就已经走了,立刻奔到近前,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门,看见一人独自坐在案后,手中执笔,案头烛火,投出他一道黑魆魆的身影轮廓,映在其后一面绘着虎啸高岗的屏风之上,沉沉若画。

正是谢长庚。

他抬起眼,瞥了眼门的方向,仿佛根本没有见到她一样,抬手,蘸了蘸墨,随即低头,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

慕扶兰见他竟还若无其事,胸中愈发怒气翻滚,疾步而入,径直到了他的面前,极力忍着拔剑在他身上搠出一个透明窟窿的冲动,问道“我的熙儿呢?他在哪里?”

第46章

谢长庚慢慢地放下笔, 抬起眼,视线落到她那张失水娇花般憔悴不堪的面容之上。

长夜冷寂,耳畔幽阒,烛明室深。

他就这样坐着, 冷眼看着与他一案之隔的那个女子,他的妻,两片薄唇抿合着,一言不发。

慕扶兰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三苗与长沙国毗邻,自先祖起便互有往来,如今那里瘴疠泛滥, 民众饥馁。前些时日他们前来求助,能力之内, 我慕氏不能不顾。这趟我去那里帮他们,袁阿兄之所以同行, 一是保护我与医士,二是确保放粮顺利。”

“你叫乌吉那孩子给你带路的事,我已知道。之所以有‘巴隆’之说,完全是以讹传讹。三苗人里,能说汉话的人不多,言语不通,这才生出了误会。请你放心, 我走之前,此事已是澄清。你这里, 我与袁阿兄的关系,之前我已解释过了,也没必要再赘述。无论你信或不信,我请求你,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你要如何,你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商量,请你不要迁怒于一个稚龄小儿,这未免有失身份。”

他听了,一下竟笑了起来,容色犹如冰破,唇角泛出chūn漪。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望着她说“我谢长庚巨寇出身,有何身份需顾忌的?”

说这话时,他的唇角,带着一缕尚未消尽的笑意,但慕扶兰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睛中,映着两点幽幽的烛色,目光晦暗无比。

“那么你想怎样?”她问。

谢长庚慢慢站了起来,踱步来到她的身旁,停下。

他盯着她的脸,端详了片刻,说“一个年初才偶遇,之前与你毫无gān系的孩子,你与他牵绊能有如此之深?”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往下,一直看到她沾满尘土的一片裙裾,盯着,瞧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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