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215)

这座马厩里,拴着太子的坐骑小龙马。

小龙马是一匹河西马,并非什么血统珍贵、世所稀有的宝马。太子的马厩里,有另外好几匹异域进贡的宝马,或日行千里,或奔如驰风掣电。但是太子最喜爱的,仍是这匹河西马,他经常亲自喂食,亲手替它洗刷身体,宫中人人都是知道。

宫人见他深夜不眠,竟来到这里,疑惑不解,却也只能远远等着。

小少年打开马厩的门,走了进去,双手捧起一把麦,送到小龙马的嘴边。

喂完马,他又拿了马刷,仔细地替它梳理鬃毛。

小龙马亲昵地转过头,伸舌,舔了舔他的手。

小少年发出几声低低的笑。

他亲昵地摸了摸小龙马的头,贴到它的耳畔,轻声说:“我告诉你,娘亲答应我了。过些时日,你陪着我,咱们一道再去做件事。”

他说完,慢慢地直起身,转头,眺望着上京出去那片西北方向的夜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这无垠的夜色,望向了遥远的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大成皇帝谢长庚御驾亲征,半年之后,元安二年,北陲平定,河西稳固。

惯例,这里依旧留驻一部分军队,剩下的,将随他一道班师回朝。

临行前夜,土人老首领设宴恭送,皇帝与民同乐,深夜方毕,驻跸之所,便是他从前为节度使时所居的节度使府。

这里的一切,都仍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他踏入这扇他熟悉无比的宅邸的大门,绕过照壁,穿过铺着青条石的庭院,睡在了当年的那间卧房里。

这一夜,他分明滴酒未沾,但他却仿佛饮醉了酒,时光亦如倒流,他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还在这里,与他共居一屋的光景。

已经那么多年了,这间屋里,似还有她昔日留下的一缕芬芳气息。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恍恍惚惚之间,忽觉自己置身山间,鸟声悦耳,波光潋滟,四面环水,一岛如叶,方顿悟,原来他神游四方,竟是到了dòng庭君山。

“喂!你站住!”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娇脆的女孩儿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见一道悬崖,一株老柏,一名小小少女,云鬓花容,提起裙裾,正朝自己奔来。

他呆住了,心跳得厉害,反应了过来,立刻转身迎她而去。

就在这时,面前忽然一片迷雾,她在那头,他在这头,无论他如何追,亦是寻不到通往她身畔的道路。就在他茫然四顾、焦灼万分之际,眼前的迷雾,又渐渐消散。

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她在湖心之中,宛如月下仙姝,正向着自己,dàng舟而来。

他不顾一切,奋力挥臂,朝她游去。她坐在船头,笑得盈盈,仿佛在笑他的呆。他游到了她的近旁,攀船而上,终于,卧在了她的裙裾之畔。

湖心夜风dàng漾,小舟轻轻起伏,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身畔,面若芙蕖,衣若云霓。

月光宛如流水,连梦也被洗过了一遍,湿漉漉的,却又清透无比。

谢长庚知道,这一刻,梦中的那人,在想着什么。

他在想,余生倘若皆能如此,被她笑呆,夫复何求?

他的眼睫忽地微动。片刻之后,他慢慢地睁眼,转过脸,看向了那道立在屋中的身影。

“熙儿,你是来接父皇的吗?”他问。

“我来,是告诉你,朝政已稳,我已能亲政,你不必再回去了。”

小少年应他。语调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第93章

四周寂静。

良久, 谢长庚慢慢地坐了起来。

“那么,你是都知道了?”他说。

“什么时候的事?”除却语调低沉,语气之中,竟也无多少惊诧。

少年起先不答, 只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剑。

“你的侍卫方才见到我的时候,知道我佩着的这柄剑,来自于陛下,所以他们没有要我摘除,允我佩剑而入。”

他说着,一手平举在前,另手抓住剑柄, 慢慢地拔出了剑,寒芒闪烁。

“你知道你这一辈子, 最不该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的指轻轻抹过剑刃, 皮肤立时被剑芒割破,血宛如霞晕,沿着碰触过的那片剑刃,缓缓地扩散开来。烛火映照,闪烁着一片诡异的暗芒。

少年却仿佛没有丝毫的感觉,任指上流出的血涌向剑槽,汇满, 又溢了出来,沿着剑刃, 一滴一滴地溅落。

“你最不该做的事,是那一年,在我娘亲带我离开姑臧的时候,追出城外,送了我这把剑。”他说。

“我是多么希望,你从未曾将它送我。或者当日,我听我娘亲的话,没去接受它。哪怕接受了,后来不去动它,那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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