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燃+番外(130)

作者:兔子撩月 阅读记录

“二姐,我上船,是来送你走的,不是和你去避难的。”朱鱼眼前已是模糊一片,连郭蔚槿的脸都不甚分明了,“难早就避不了了。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这难就避不了了。他说过,我和我的船,是他的家,是他的目的地。如若我一个人走了,他要是再想回来,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降落不了了。”

她猝不及防地撇开了郭蔚槿的手,任一波凶猛的人潮将她们挤散:“二姐,多谢你,雁晖走的这两年多,你一直把我当亲姊妹一般照顾,辛苦你了。你定要保重!路上小心,有缘再会!”

“小鱼,你不能走!别下船,小鱼!小鱼——”

郭蔚槿声嘶力竭地拼命呼喊着,却看着她宛如一条灵动的鱼,没入了面前的人海,倏忽不见了踪迹。

第59章 一把燃(11)【1938,广州】 【……

从码头回郭公馆的路上, 朱鱼一路哭着走回去。可走到了半路,她就再也哭不出眼泪,也把嗓子哭哑了。

她望着一路荒芜的街景, 只觉心里更荒芜。天光正好,炽热的太阳像一团火一样照耀着她, 可再也燃不着她的心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仿如行尸走肉一般飘回了郭公馆, 用钥匙开了门。

甫进门, 就骇着了在给婴儿冲泡奶粉的希希:“小鱼姐, 你怎的回来了?你不同蔚槿姐一齐走了?”

朱鱼紧抿着唇,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就又飘回楼上去,走进了书房。

趁郭蔚槿昨日不注意, 她将郭蔚槿放在行李箱里的军邮袋取了出来, 藏在了书房的保险箱里。

她昨日没有勇气打开它。仿佛打开它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一旦打开它,她就给郭阡盖棺定论, 他也就必死无疑了。

可现下,已没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了。

她凝望它良久, 像那年的郭阡打开郭蔚榕的军邮袋一般,颤抖着手,打开了面前的这只军邮袋。

浴火焚烧过的手表、航空手链、铜牌, 都放在里面。它们被灼烧得有些丑陋, 丑陋得令她有些难过,便用衣袖轻轻擦拭它们。

可那些斑驳的黑点,再怎么擦,也擦不掉了。就仿佛在她生命里惊鸿一瞥的他, 永远地烙印在她心里,以后,无论她再怎么用她的眼泪去擦,也永远都擦不掉了。

它们与她,都见证了他短暂一生里,最末的,也是最好的一段年华。

拿出了这些东西,军邮袋忽然变得很轻。里面剩下的,都是家书。大部分是她回给他的信,信封上的“雁晖亲启”字迹那样熟悉,因为她的字,都是他教的。

还有郭家人给他写的信,也摞得密密麻麻的。

她一封都不敢看,只让它们静静躺在这里。

唯一与郭蔚榕不同的是,郭阡并没有留下日记本。

她晓得,他这样性子的人,是不会写日记的。

他这样的人,只会逞着他的一腔孤勇往前冲,好的、不好的,他从来不愿回想,不愿回看。他从不囿于过往,只想咬着牙关向前,去杀出条血路,去拼个未来——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未来,是整个民族的未来。

所以,她最后寻到的,便只剩这张照片了,这张她与他在蔡栩言与华玉胧的婚礼上,留下的合影。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照片里的他。

这个没有温度,了无生气的他。

她已哭不出眼泪了,只能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照片里的那个黑白剪影。

凑近照片时,她嗅到一股刺激性的油墨味道,不觉愣了愣,下意识翻过了照片。

白色的卡布纹相纸上,依旧是苍遒有力、凌厉露锋的几行字,恰如他一般铁骨铮铮:

【小鱼:

我一生言出必行,当日向你立誓时,从未想过相负于你。

可我们身陷长夜已久,总归要有人燃烧自己,追寻太阳。

我知我不过是微渺之萤火,但中国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我,众聚成光,足以一把燃尽黑暗。

如若我牺牲在逐日之途,望你能原宥我之绝情相负。

不必为我落泪,更不必为我伤怀,因为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请你定要坚持下去,替我等曙光来。

待旭日重升之后,你所见大好河山,四时佳景,皆是我。

雁晖书于1938年4月29日出战前】

这就是在他生命将逝前,给她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他那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话呢?他既希望能骗过她,让她永远都看不见这些话;心里实则又清楚,他不可能能瞒她一辈子,她总归是会得知他的死讯的,才用这段话来勉励她。

她不愿称之为遗书,因为这段话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燃烧着他的生命书写下的,书写着他向死而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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