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的新娘(256)

捧着太子坟墓内部地图的老者垂首立在魏昭灵身旁,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无字碑上终归未能留下先太子之名,可在右下方却生生用刀刃镌刻出了“旧友昭立”的字迹。

历经千年,那石碑残损,陷于泥淖,可他却仍能用指腹触摸到当年的字迹。

当初的鹿鸣山,

原来便是如今的金灵山。

而当年与他相识与淮阴魏家,后来又被亲弟谢岐鸩杀于盛国王宫的先太子殿下谢清荣,时隔一千三百多年之久,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魏昭灵觉得自己此刻好似身在怎么也走不出的一场噩梦之中,他脑中一片轰鸣,几乎有些握不稳自己手中的莲花木灯。

那影子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诡秘的快慰,他机械地握紧了右手,暗红的光影在指间散开,这一瞬,魏昭灵便像是被人生生地攥住了心脏似的,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脖颈间青筋微显,他身体前倾,蓦地吐了一口血。

“王!”

容镜等人不由齐声大唤。

魏昭灵手中有流光凝聚成寸寸如冰的长剑,剑锋抵在石缝之间,他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也是此刻抬首看见那少年诡异的笑容,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因何而气血双亏,大限将至。

他有很多次想过这藏在背后最深的人究竟是谁,可他谋算万千,最终却还是没有料到,这最终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竟会是当初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

这多荒唐,也多可笑。

好像他当年为了旧友血亲而一定要报的仇,还有他熬了那么多年的恨,都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事。

他是靠着这些仇恨,才从地狱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可最终要取他性命的,

竟然会是他曾最为珍视的朋友。

凛风吹得他宽袖微荡,好似那样阴冷的风都透过层层衣料钻入他的身体里,他浑身僵冷麻木,一双眼睛也越发空洞,好像彻底陷入了最为可怕的梦魇之中。

“魏昭灵!”

可是有人忽然唤他。

那样熟悉的声音几乎令他下意识地便随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的眼瞳里映出那道撕裂空间的光幕,他看见那个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的女孩儿朝他跑来。

她的发间,身后都有最明亮的光。

他什么都忘了,

只顾怔怔地去看她的眼睛。

第92章 人皮与鬼面 他宁愿做一个永远也学不会……

魏昭灵十一岁时, 盛国太子谢清荣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彼时盛国国君昏庸无道,谢清荣身为皇后嫡子, 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却并不得国君喜爱。

纵然他母族势强,朝中拥护他的官员也有半数, 但贵妃之子谢岐却拥有了他从没有过的属于父王的疼爱。

谢清荣母后在世时便常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让他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后来他的母后死于宫斗倾轧之中, 他在最稚嫩的年纪便已经被逼着成长。

他十四五岁初至淮阴, 便常去拜访魏家, 时年魏昭灵的父亲身为魏家的家主,原本并不想卷入王权争斗之中, 但终究是谢清荣屡次不懈的执着打动了他,又或是因为,他是除了夫人顾霰以外, 第一个让魏昭灵对外界有了些反应的人。

魏家名士之流,百年风光, 魏崇最无法忍受的, 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一个十一二岁都学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

纵然他天资聪颖, 家中藏书千万, 他只一过眼便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终究学不会如何与人相处, 更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昭灵, 你早已得到了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便是在其他方面比旁人慢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那年, 穿着烟青锦袍的少年从倒映着银白月辉的月洞门那头走来,那时魏昭灵正在绵绵细雨中被父亲魏崇罚跪在院子里。

“人不一定要学会怎么去和更多的人相处,也并不一定要学着怎么去迎合世人的眼光。”

少年将纸伞遮过他的上方,替他挡住了那夜空里不断砸下来的绵密雨滴,魏昭灵在那样浓暗的天色里,忽而听到那少年轻叹了一声,“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同你换一换。”

少年眉眼间的倦怠无奈,彼时魏昭灵还并不能明白,但后来,他在那条充满血腥杀伐的末路之间,回望曾经,才终于懂得了他当初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从前的谢清荣,还是后来的魏昭灵,他们都在被身边人,被时间一直推着往前走,他们都是一样的别无选择。

或是因为那时的魏昭灵是个学不会说话的哑巴,所以谢清荣在淮阴的那段日子,常是将自己的苦闷与难堪都说给他听,谢清荣得不到任何回应,但他却从来不生气,常同魏昭灵一道在院子里各解各的九连环,或各看各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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