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亲失败的公主(72)

她仰起头将眼中一片湿润朦胧收了回去,挺直了腰板再度踏入方才那令她受辱过也令她失魂过的书房,这一步踏入,着实怔了怔。里头除了大司徒以外没有别人,说是要“审”她,眼前却摆了一桌子满汉全席,她鼻子酸了酸,看向上座的人。这年逾七十白发苍苍的老人眯着眼睛在笑,“坐。”

她在他对面坐下,不敢抬头,怕他看出她眼中端倪。

“你可能觉得奇怪,老夫为何要这样对你。说来无颜,老夫曾是韶国的大司徒,韶为绥所灭后,老夫苟且投诚于绥国,如今所任,乃是绥国为治理前韶这片国土在谷里设立的官职。”他轻叹一声,“前韶有一位公主,在国危之际挺身而出,愿远嫁西域以解韶国燃眉之急。那时,韶王并不同意公主的和亲之请,是老夫相劝,促成了此事。”他说着,声音颤抖起来,“那是老夫……今生所做,最后悔的事。”

君初瑶哽了半晌,问:“大司徒何故后悔?”这一出口,她惊觉自己声音低哑微微颤抖。

“是老夫错看时势,令公主白白牺牲,即便到了最后……也未能将公主的尸首带回谷里安葬,令其长眠于异国他乡,终生不得所愿。”

“这不是大司徒的错,当时那般境况之下,和亲是唯一可能的出路。公主身死也是天意,与您无关。我……”她一心急险些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倏尔一转,“我相信,若公主今日尚在,非但不会责怪大司徒,反倒还要感激。”

“感激?”他面上诧异,“何出此言?”

“大司徒投诚于绥国绝非苟且,而恰恰是为了韶国的社稷与百姓。将韶国交到他人之手,才令公主无法安眠。”

他眼中泪光闪烁,一双沧桑满布的手激动得颤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背负着叛国的罪名,午夜梦回时总是老韶王那一张哀恸的脸。一生荣光,在十六年前城破那一刹散尽,从此后,是日复一日的自我凌迟。纵他人不言,他心里却知晓,他是罪人,是韶国的千古罪人。

他自知那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被原谅的罪过,却在今日,听得一句感激。那是真真正正的感激,真真正正的谅解。这十六年来,他在这片国土上的权势日益增长,甚至还得绥王厚爱,已无人敢指责他当日犯下的罪责,但却也同样地,无人能理解他为何能够对先后两任主上付出耿耿忠心。

“将韶国交于他人之手,才令公主无法安眠。”这一句话响在他的耳际,令他十六年来第一次如释重负。

“能听着这一句,老夫便是死,也无憾了。”

君初瑶一惊,“大司徒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您若是倒下了,这韶国的故土谁人来守?”

他眯着眼笑起来,“老夫倒觉着,有一个人,会替老夫完成这剩下的事。”

“谁?”

“日后自会知晓。”他捋了捋胡子,捻起筷子道,“瞧我,一把年纪,话也多了,这菜都该凉了,快些吃吧。”

一桌子满汉全席看得人眼花缭乱,君初瑶盯着她从前最喜欢的菜肴点心出神,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记得。

大司徒看她那样子,眯着眼笑,“你与公主长得有几分像,这身衣服,还有这些菜,权当是圆了我这老人家的念想吧。”

她点点头,兴许是不想被看出眼底的秘密,只得大口大口埋着头吃,看上去不那么雅致好看,却让对面上座的老人更为欢喜。

“你且在这府中住下,安心休养几日。容烨那小子,年纪轻轻竟敢戏耍老夫,这回可饶不了他。”

君初瑶听见容烨的名字一噎,咳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他怎么糊弄您了?”

“先前他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害得老夫险些丢了官位赔了性命。”

“啊……”君初瑶低低叹一声,搁下筷子忙摆手,“这怪不得他,是我……们世子妃出了些要紧的事,他才只好赶回去的。”

“哦?”老人家一挑眉,一副精明模样,“那这事眼下可解决了?”

“差……差不多。”她被这犀利异常的目光盯得结巴起来,“大司徒,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呀?”

他朗声大笑起来,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打量着君初瑶。

“您笑什么?”

“小姑娘,你也别瞒着老夫了,瞧你替他紧张那样,你就是那小子未过门的媳妇吧?”

她一愣,难道自己真如容烨所说,脸上藏不住心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大司徒慧眼,看来,他这场戏是白活忙了。”

“嗯?”他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老夫倒觉着,这戏本就不是做给老夫看的。他一番苦心,不惜自伤,是为了保护你。老夫本就无意伤害你,要伤害你的,大约是先前那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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