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有点怂(18)

怪道他觉得眼前场景莫名熟悉……十二年前,也是在这里,嘉平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朱瑄。

不过那时是白天,朱瑄大概有七八岁了,身子却像五六岁的孩子,骨瘦如柴,形销骨立,穿了身破旧的内侍青袍,不知为什么摔伤了腿,从砖墙下一点一点爬到嘉平帝脚下,拽住他的衣袍,唤他:“爹爹。”

他披头散发,双腿血肉模糊,身上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瘦小的脸庞浸满血污,像一条狗一样爬到自己父亲脚下,举动是那么卑微,但那双清冽的瞳孔却又是那么骄傲那么孤高,粗布烂衫,难掩骨子里生于俱来的矜贵。

只一眼,嘉平帝就可以确定,脚下这个奄奄一息、眸底流淌着阴鸷的男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时候嘉平帝其他儿子接连夭折,以为自己会绝后,没想到无意间临幸的一名宫女竟然平安生下皇子还秘密养活了,他喜出望外,册封这个在幽室中长大的儿子为太子,然后将儿子送入郑贵妃宫中养育。而就在朱瑄成为太子的当天,他的生母在喝下郑贵妃所赐的一碗甜酒后暴毙于安乐堂。

自此,朱瑄和郑贵妃势不两立。

嘉平帝想起朱瑄的凄苦身世,长叹一声,他这会儿满心烦闷,正是为了朱瑄立妃的事。

周太后和郑贵妃为太子妃的人选明争暗斗,他夹在当中两头受气。今天西苑大宴,郑贵妃瞧中诗书满腹的宋家小娘子,周太后喜欢稳重端庄的胡家小娘子,而嘉平帝为了平息母亲和宠妃之间的矛盾,再一次使出自己的绝技——拖着再说,结果周太后和郑贵妃都不肯罢休,太子朱瑄又推病中途离席,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嘉平帝忍不住责怪朱瑄:“你皇祖母精心挑选秀外慧中、淑逸闲华的良家女子,任你挑选,怕你不中意,还特意安排了春宴让你相看,宫中妃嫔都在,贵妃也热心帮着张罗,皆是一片苦心,你不知道感念长辈辛劳也就罢了,怎么无缘无故中途退席?”

朱瑄咳嗽了一声,“父皇,儿臣开春以来身子就不大好,今天宴席上酒菜生冷,一时受不住,这才离席。”

嘉平帝皱眉不语。

当他以为自己彻底绝后的时候,朱瑄横空出世,他欣喜若狂,对朱瑄十分疼爱。后来儿子、女儿多了,他又总觉得朱瑄身上有种病态的挥之不去的阴鸷,叫人心底隐隐发寒,对朱瑄明显不如以前看重。等朱瑄年长了些,幼时那种桀骜阴郁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厚随和,宫中上下和满朝文武都对朱瑄赞誉有加,夸朱瑄高雅温文,嘉平帝半信半疑,觉得朱瑄有意隐藏了真实性情。

直到如今他还记得儿子那双嵌在血污里的清冽双眸,那样一个眉间倔强刻骨的孩子,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间突然大彻大悟,变成一个恪守清规、谨言慎行的君子?

怀疑再深,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而且他幼时吃了那么多苦……嘉平帝自己是吃过苦头的,想及朱瑄的遭遇,再看他此刻面色苍白,确实像是大病的样子,叹口气,道:“既然身子不好,就不要出来吹冷风了。朕要去见你皇祖母,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说也得把正妃定下来。”

嘉平帝语气罕见的柔和,东宫内侍忍不住窃喜。

朱瑄却一脸平静,心中嘲讽:他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嘉平帝如果真心疼爱他,怎么会一拖拖到如今?好在他之前也不想娶亲,倒是正合他的意。

现在就不同了。

朱瑄肩披月光,走到嘉平帝身前,道:“因儿臣娶亲之事累父皇和太后操劳,儿臣心中有愧,儿臣正想告诉父皇,儿臣已经有了可心的人选,还望父皇成全。”

他绝口不提郑贵妃,嘉平帝无可奈何,只当不知道,听他说有了人选,脸上笑意浮动,想到昭德宫郑贵妃暴怒的样子,笑容又僵住了。

嘉平帝怕朱瑄选的是胡广薇。

周太后曾照拂过朱瑄,朱瑄选中的人肯定是周太后喜欢的秀女,自己才对郑贵妃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让胡家女儿当太子妃,怎么能食言呢?

朱瑄早就猜着春宴散后郑贵妃必定会逼迫嘉平帝立宋宛为太子妃,而嘉平帝既怕宠妃又怕亲娘,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被郑贵妃赶出昭德宫后,还得去周太后的仁寿宫讨好,所以他才会等在去仁寿宫的必经之路上。

瑞仙堂是他幼时住过的地方,他对父亲的全部濡慕敬爱,始于这里,十二年前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

也在当天戛然而止。

短短五个时辰,他得到一个父亲,又彻底失去。

他知道怎么让嘉平帝心软,怎么勾起嘉平帝的回忆,怎么一步步得到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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