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309)

她说着笑了,“如果厂臣不愿意把这个当成我的谢意,就当成一份心意吧。”

说完,也不再等邓瑛的回应,对杨婉道:“你要的针线给你拿来了,你先收着别动,等哪日云轻闲了,一道教你。”

杨婉垮了肩,“好……我学。”

杨姁含笑点了点头,“我去厨里看看轻云轻。”

杨婉看着杨姁的背影,轻轻靠在邓瑛的手臂上,“有个姐姐很好吧。”

邓瑛侧头道:“我是罪臣之后,家籍都除了,我不能有家人。”

“知道。”

杨婉挽住他,闭着眼睛道:“你想怎么样和我们相处都可以。”

门廊上的风轻轻地吹来,吹动杨婉柔软的衣裙,她行民妇打扮,发髻松垂,风一吹便乱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挽住,手指拂过面庞,露出一丝憔悴的风流。

“坐会儿。”

“好。”

邓瑛屈膝坐下,抬手扶着杨婉也坐下来。

杨婉伸出自己的脚,并在邓瑛的脚边,两双柔软的鞋子踩在一处,门后的灯火笼着二人背脊,十分温暖 。院中的烟火气逐渐起来,肉汤煮沸,风里渐渐渗出油脂的香气。

杨婉靠在邓瑛肩上,“邓瑛。”

“在。”

“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做厂臣吗?”

邓瑛望着院中的草木,轻声道:“会啊。”

他说着垂下眼,“但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你,这一路我会走得更慎重一些,至少不能把银钱都散出去,变成渣男。”

“变成什么?”

“渣男。”

“哈……”

杨婉闭着眼睛笑出了声。

“你还记得呀。”

“你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那我之前说,来日方长,你会记得吗?”

邓瑛没有说话,令他错愕的是,杨婉竟也没有强要他回答。

“我看到桐嘉书院的遗属们进京了。”

“是,还有老师的儿子,也来了。”

杨婉咳了一声,“这两个案子要重审了。”

“是。”

“这两个案子会不会要你的命。”

邓瑛摇了摇头,“不会。”

他说着用手托着杨婉的下巴,“婉婉,我虽身为下贱,但我生死由心,我这一生只愿把镣铐教到你手上,你牵着我就好,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我,也不要为了我,去为难子兮。”

“我知道。”

杨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一点都不比内阁那些人卑微,相反你比他们都要高贵,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践踏你的尊严,内阁的人怎么对你我都不管,让他们折腾。我只去赌,我对你这个人的理解。”

“婉婉,你不过认识我四年而已。”

不止。

不止啊。

她张开嘴,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埋首故纸堆十年写成的那本《邓瑛传》,如今回首一看,文字是那般的刻意,僵硬。他一生沉沉浮浮,但却没有喜怒哀乐。

而笔记中的男子如碎玉,如破月,如经风摧后的松木,如伤栖于湖泥中的鹤。

机缘巧合之下,他伏在杨婉面前,将一生的痛苦与欢愉,都捧给了她。

杨婉手中的这一本观察笔记,写满了他身上的伤病,他内心的挣扎,以及大明朝对他的利用和迫害,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课题,也是贞宁年间的一个鲜活的人。

这无疑是研究对象对研究者的献祭啊。

就像是为了感谢杨婉的到来,他解答了杨婉学术生涯中所有疑惑,成就了她,但也让她成为了这个后世唯一一个洞明一切的孤独人。

所以杨婉舍不得邓瑛。

作者有话要说:(1)吴川鞋:明朝的拖鞋

第147章 银沙啄玉(二) 讨论陈桦更听话还是邓……

“东家,水抬来了,灌在哪里啊。”

伙计们站在廊下唤杨婉,杨婉这才松开邓瑛,“抬进来灌到桶里就是了,你们也去吃锅子,今儿下的兔子肉多。”

伙计道:“云姑娘去上头找澡豆去了,我们还等着给东家送过来呢。”

杨婉道:“你跟她说不用找了,我房里还剩些,大约够了。”

“欸,是。”

伙计们灌了好热水,便跟着出去了。

杨婉牵着邓瑛走进房内,木架床前支开一道藤编的屏风,水温正好,蒸出细柔的白烟,杨婉转过身道,“澡豆在那个小盒子里,剩不多了,你将就用,我给你找衣裳去。”

说完便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邓瑛望向杨婉的床榻。褥子很厚很软,上面铺着绫面的被子,被面似乎是才浆过的,散着淡淡的皂角香气,床头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还翻着,书面上是他从前写的批注。

床边安了一张高几,几上置瓶,瓶中插着一枝就要开落的杏花,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陈设了。邓瑛脱下身上的衫子,却不肯在杨婉床上坐下。他倚在墙上,低头解开腰上的汗巾,褪下外头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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