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34)

坚果被吃完,茶也彻底冷了。

邓瑛净过手,走出内学堂。

血腥气已经彻底被晚风吹散了,甚至还带来了一丝无名的花香。

他今日腿伤发作,走得有些慢。

司礼监在寿皇殿的后面,需绕过万岁山,北出中北门,而后经尚衣监和针二局,路途很远。

邓瑛走到司礼监议室的时候,天已经黑尽。郑月嘉举着灯亲自站在石阶下等他。

邓瑛抬头看了一眼议室的门户,门是闭合的,窗格内透出的光很幽暗,里面的人声好像也是刻意压低了的。

郑月嘉提着灯走到他面前,灯火一下子照亮了二人的脸。

“司礼监有司礼监的规矩,你今日来晚。”

邓瑛侧面避开火光。

“是,我会向掌印请罪。”

郑月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身后看了一眼,“你晚的这半个时辰,足够改变老祖宗对你的看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要劝你一句,你的性命是司礼监给的,既然给了你这条命,你就和我们是一样的。在内廷里,没有哪一个奴婢可以独自活下去,陛下是我们主子,老祖宗是庇护我们的天,你看错了一样,都得死。”

邓瑛点头,“我明白。”

人讲骨相。

郑月嘉在司礼监这么多年,眼底下过了太多的阉人,有些是从海子里挣扎出来,靠着韧劲儿和豁出尊严的勇性,最后到是混出了些样子,但都不是什么人样,一个个要不是獠牙青面,要不是官颜奴骨两幅面孔。

但眼前这个人,青袍下裹着的那一副骨相却似乎天生和这一处潮寒的地方龃龉。

即使他很顺从,也仅仅是出于修养。

“明白就好。”

郑月嘉转过身,“随我进去。”

司礼监虽然是内廷最重要的一处官署,但是其所在并不大。面阔三间,明间开门即是正厅议室。

郑月嘉推开门,室内原本就很黯淡的灯烛瞬间被穿堂风吹灭了几根。

灯影里坐着的人皆抬起头,朝邓瑛看来。

坐在正中间的何怡贤此时还在喝药,并没有看邓瑛,端着碗只说了一句:“来了?”擎着碗慢慢地将药喝完,就着端碗的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月嘉,你过来坐,哪兴陪着底下人站的。”

“是。”

郑月嘉躬身作了个揖,撩袍走到何怡贤身旁坐下,顺手接过了他的药碗,捧在手里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擦拭。

“行了。”

何怡贤伸手要去夺,“日日都在喝,你还要不要自己的皮了。”

郑月嘉却背过身道:“欸,儿子伺候您,皮也不要。”

说着眼风在邓瑛脸上一扫而过。

何怡贤摇头笑了一声,“你啊,是从前和工部的人打交道打得多,看吧,”

他指着郑月嘉的肩膀对在坐的其他人道:“他还是维护故人啊。”

邓瑛顺着何怡贤的话,迅速扫了一眼议室内。

除了郑月嘉以外,秉笔太监刘定成,胡襄,周辛令也都坐。除此之外,他面前还跪着一个身穿囚服,戴着重镣的人,

虽然灯火灰暗,但邓瑛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琉璃厂的王常顺。这样一来,今晚这个局的意图就挑开了第一层纱。

他看了郑月嘉一眼,屈膝在那人身后跪下,伏身向何怡贤行叩礼。

刘定成就坐在邓瑛身旁,看他如此,冷不丁地道:“这是不改口?”

何易贤笑着接过这话,“不能这样说,邓少监是张先生的学生,我们的避身之所,都仰赖张先生和邓少监,这口是不用改的,在主子们面前不错规矩就行了。”

说完冲着邓瑛虚扶了一把,“你起来吧。”

邓瑛直背站起身,垂手而立。

何怡贤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忽笑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邓瑛不敢。”

“你说是这样说,殊不知,白阁老他们,戳着我背在骂我,出了这么个阴毒的主意。”

他刚说完,胡襄便接道:“他们说阴毒,我就觉得不对,张先生唯一的徒弟,他们不保是怕遭牵连,搞得自己跟桐嘉书院周丛山一样。说到底,是没那能力,我们保下来那自然是我们的人,我觉得刘公公的话没错,是该改口,我们都是老祖宗护着才有了今天,怎的,救了整一个人,还得给杨伦他们让半个出去吗?没这个道理。”

“好了。”

何怡贤打断他,“我还没往这上面说,你们也不要急躁,月嘉,去搬一个墩子,让他也坐,这里面一个跪着就成了,多一个站着得,反乱糟糟的。”

郑月嘉应声去了。

邓瑛在王常顺身后坐下,经过胡襄将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他差不多明白了司礼监的意图。唯一有些意外的是,王顺常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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