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步司凡似乎终于逮到了一个他有兴趣回答的问题，“多年前的第一次入梦，我便发现你与梦外的无忧十分不同，我猜测，你不是虚幻的梦，而是无忧的魂魄之一，你被司音的魂魄强行压制，无法与失魂无忧合为一体，所以你才只能游走在无忧的梦境里，演变成另一个无忧。”

“司音是何人？”

“此乃天机，恕我无可奉告。”

“不能说啊……”蔺无忧拉长了声音，难得在步司凡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措的慌乱，故意逗他：“是个好看的姐姐吧？”

“你别误会！不是你想你那样！”步司凡急急辩解，语速有点儿快，脖子点儿红，“她没你好看！害！她跟我就没关系！”

蔺无忧盯着他的囧相，咯咯笑了起来。

她根本不在意司音是谁。

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个寿元悠长的神明，在千百年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一个命如蜉蝣般名唤无忧的女子。

她用尽力气，缓缓抬起已经渐渐冰冷的手。

步司凡捉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中，仿似这样便可以将温度传递给她，便可以，延缓死亡降临。

“司凡哥哥，我很难过，可是我不想让你见到最后的我，是哭鼻子的我。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仿似要将心肺一并咳出来。

步司凡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别说了，歇一歇。”

“不行，不说，不说就没机会了。”她脸色苍白，伸手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幸福的红晕，唇角微翘，道：“我虽难过，我虽只是梦中幻影，可我却比她幸福，因为我遇到了你。我这不足道的一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愿来生……无忧能灵识完整……生如蕙兰……再识君……”

白皙的手无声滑落，蔺无忧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消散于天地间。

步司凡一动不动，手在停在半空，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心中像是空了一块，只想去找某个损友讨一些浮屠酒，灌上几坛子，才能填补上。

他缓缓起身，突觉腰间一热，原是羽扇白光大作，他打开羽扇，只见一司命阁仙童一脸焦急之色，言道：“禀星君，天帝急召众仙君至天庭议事，都催了三四次了，星君快回吧！”

“何事这般着急？”

“好像是南海那边出了事！”

步司凡长眉一拧，心忖距离失魂无忧离世应当还有数日，是以暂且放下蔺无忧之事，先回了天庭复命。

海风吹落了无相镜上的丝帕，丝帕随风飞起，飘到了司命上手，司命小心将丝帕收起，但见那无相镜金光大作，一行真言在镜中显现：

缘定双世，无忧花开

浮生几许，入我梦来

李清欢垂眸收起了无相镜，淡淡道：“看蔺无忧的情况，该是失了一个魂魄，若是能寻回她的尸体，再施寻魂之术，必能灵识完整，再入轮回。”她说罢，意味不明的看了司命一眼：“就是这代价……需要你身上的东西来交换。”

司命被她看得浑身一激灵，连忙道：“你但说无妨！只要本星君有的，统统奉上。”

“那倒不必，代价只是你一百年修为。”

司命松了口气，被李清欢方才那看死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好说好说！一百年而已，我还以为要我老命呢。”

余三叹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真要你的命，你舍不舍得？”

“……，我又不是你！”司命拍掉他的手，沉默的望着夜色中的大海，突然正色道：“无忧是我从小护着长大的，说是我妹子也不为过，若是我这老命真能救她，本星君也豁出去了！”

李清欢轻轻一笑，“希望你真当她做妹子，人仙殊途，你该知道后果。”

“我……”司命被她堵得说不出话，闹了个大红脸，闷声坐下继续饮酒。

浮屠酒酒香浓郁，可解百毒，亦可解百忧。

司命半壶酒下肚，只觉四肢百骸都通畅了不少，他用杯子敲着桌面，合着节拍，唱起了歌儿。

那是蔺无忧小时候哭闹时，他学来哄她的曲子。

他五音不全，一开嗓便吓走了甲板上的众人。

好在他不胜酒力，没一炷□□夫便扑倒在席子上，梦起了周公。

海平线上，旭日渐渐东升，柔和的霞光照在散落在地的司命簿上，海风吹开司命簿，停在新墨未干的一页：

天元二十五年，信女无忧，转生于天界仙云森林，化身幽兰花灵。

又五十年，化为人形，拜云杉真人门下，修仙求道。

又百年，修得正果，位列仙班。

（浮生梦.完）

余三叹静静站在甲板上，他长发披散，随海风而舞，隐隐露出两鬓之间几缕银白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