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说到这里，中断了一下，伸手去拿茶杯。唯恐他卖关子的小少爷，赶紧抢先一步给他倒了茶，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然后他将湖水灌满水壶，如愿以偿的回到他心上人身边了是吗？”

蔺恭如顿了顿，笑了。

“不。当他将湖水汲满，从湖边直起身子后，病秧子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意中人的模样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搜索枯肠，那位意中人的五官、轮廓、身材、发色，他竟然无法清晰的在记忆中找见了。他眼前所有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像云雾缭绕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什么……”叶明诀失声叫了出来，“那他怎么办？”

“也许是一路长途跋涉经历的事情太多，也许是他原本身子骨就不好，总之呢，这个病秧子完全忘记了他意中人的模样。他带着漫雪湖湖水往回走，仗着脑海深处最后残留的一点影像，与他觉得相似的人们一个个尝试漫雪湖湖水的功效。可是直到那壶里的漫雪湖湖水干涸，病秧子也没能找到他真正的心上人。”蔺恭如道，“所以后来，再也没有人去找过这个传闻中可以给予情侣祝福的湖水了。也或许是自他私自将湖水带出之后，漫雪湖湖水便消失了也说不定。”

“那……那他的那位意中人呢？”

“谁知道，大约也忘记了病秧子吧。人一生遇见的各种人各类事那么多，何必非要等到那一个。”

蔺恭如随口回答了小少爷的问题，看了看窗外，月光已不见，是深夜时分了。

“时辰不早，我们收拾收拾休……息……”

他愣住了。

叶明诀端坐在他面前，手里还稳稳当当捧着先前他递给他的杯子，端正白皙的小脸上，挂着两道清亮的泪痕。

小少爷大约没有察觉到自己哭了，他静静的看着蔺恭如，本就蕴了一汪碧水般的眼睛里，泪光衬得人越发潋滟晶莹。

“你怎哭了，这不过就是蔺大哥即兴编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他起身想去找手绢布巾之类给叶明诀擦一擦脸，袖口却被拽住了。

回过头，迎上叶明诀泛着泪光却透着坚定的眼神。

“我不会忘记蔺大哥的。蔺大哥也是，请不要忘记叶明诀啊。”

“……”

气氛诡异的僵直了片刻。

蔺恭如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低头看着小少爷固执的脸，心头一阵恍惚。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蔺恭如首先回过神来，笑了出声。

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上叶明诀毛茸茸的脑袋，打趣他：“小少爷真是好哄骗，一个莫须有的故事都能哄得你潸然泪下，这要是将来出了山庄，自己行走天下，岂不是被别人骗得团团转？再说了，故事里是一对分隔两地的情侣，小少爷同我，统共也就认识了今天一天而已啊？不要这么快就把自己代入啦。”

叶明诀不吭声，拉着他衣袖。

蔺恭如无法，只得哄他：“好好好，我相信小少爷不会忘了蔺恭如，蔺大哥也保证不忘记你好不好”

得了他保证，叶明诀这才放下心似的，破涕为笑。笑了一会，又觉得难为情，把脸侧到一边，拿出手帕胡乱擦拭眼角。

等确信自己脸上再没有泪痕了，叶明诀才回过身来，嘟哝着说：“我困了，蔺大哥……”

蔺恭如早就等着他说这句话，立刻接道：“那我们到床上去？”

叶明诀上下眼皮直打架，闻声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往床上爬。蔺恭如等他躺好了，吹熄了灯，自己也褪了鞋袜躺到他身边。

正想着要不要贴近这个小少爷一点，以免自己掉下床去；就感觉到黑暗中少年朝自己依偎了过来，将脸埋在自己肩头，发出细微而清浅的呼吸。

鼻尖嗅到小少爷发间淡淡清香，他索性伸手揽住了叶明诀的腰。

重新回到血肉之躯的第一天——

蔺恭如陷入沉睡之前恍然想着，他竟然比自己意料中的，还要怀念活人的体温。

第六章 喜（四）

天还没破晓，叶明诀悄悄睁开眼睛。

与他对面而眠的男人仍在熟睡，睡梦中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少爷自己也未察觉地，极其出神地看了他好一会，直到听见不远处主院落里传来的声响，才猛然惊醒。

他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发热，摸了摸脸，果真是烫的。心虚地把身子从男人身边移开一点，越过蔺恭如身体，轻手轻脚下床。

他原本规划很好，要跟蔺恭如彻夜长谈，他想身为异乡人的蔺大哥一定有很多很精彩的故事可以讲给他听。谁知道刚听了第一个故事，就哭得不能自己，眼睛疼得厉害。

这副丑态，全给蔺恭如看了去，他为了掩饰，只好打哈哈拉着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