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不掉的，乖乖随我回去罢。”

墨依从繁茂的灌木丛张开眼望，看见蔺恭如带着几十名燕凉士兵，一脸厌倦的站在火把举起的范围内。那名聒噪的副将邹平昌也跟在其后，面部表情不豫，想跟又不敢跟太近的模样。

晏殊离将身子靠在一棵树上，低低笑：“随你回去？”

蔺恭如道：“你派细作潜伏在我军中，烧毁我三十余顶营帐，死伤数十人，牢中上百名琦国俘虏逃亡泰半，够本了。不要逼我动手。”

晏殊离笑道：“你说得对，该救的人都救了出去，又拉上你们几十名将士葬身火海，我确实够本了。”

蔺恭如朝他走近一步，他知晓这人决无可能赤手空拳，逼近的同时已做好随时防御的准备。

他道：“我希望你明白，如若可能，我决计不愿与你兵戎相见。要怨，只能怨这一世阵营有别……你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音调骤然拔高，蔺恭如猛然朝晏殊离扑了过来。

晏殊离手中寒光一闪，那柄攥得死紧的小刀毫不犹豫朝着自己颈间划了下去。

玄甲将军面上讥讽之意大盛，明亮英气的眸子冷冷注视着蔺恭如，似乎要把他的容貌最后刻到眼底，到了阴间做鬼也不放过。

蔺恭如扑过去的瞬间心魂俱裂，便连手脚都僵硬了起来，几乎怀疑他会扑倒到那个人脚下——心头陡然蹿升的痛苦与绝望，就像令人措手不及的一次涨潮，从足尖到头顶要把他全盘湮没。

“晏殊离！”他听见自己吼出一声像是自己又不似自己的咆哮，电光火石掠过一念，晏殊离死了，我还活在这里作甚？

他慢了一步，晏殊离在拔刀划颈的同时早就注意提防他扑过来抢刀，刻意退让了几寸距离，蔺恭如压根够不着男人站立的角度。

刀尖劈入肉体的霍然轻响，鲜红的血如水柱，猛然喷了出来。

墨依自晏殊离身后紧紧抓着那柄小刀，医者面上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右手五根手指已然被齐齐截断。

晏殊离握刀的手指剧烈发起颤来，刀自掌间跌落，返身抱住墨依捂着断指的手臂。

“你……”他张口只说了一个字，胳膊便被随后赶上的蔺恭如狠狠反扭，连人带着绑上的绳结栽进了蔺恭如怀里。

蔺恭如死死揽着他，心脏方才跳动得快要从口里掉出来。

男人唯恐他再作出寻死举动，手臂紧紧揽着晏殊离腰身，恰好箍在他闷痛不休的腹部。

晏殊离脸色惨白，虚汗一阵阵朝外冒。他想推开蔺恭如，手足就像踩在棉花上无从发力。

腹中那股闷痛经过又累、又急、又怒，几番翻搅，终于变成一股无从抵御的强烈坠痛，爆发在四肢百骸。

他望着被扭倒跪在地上的墨依，剧烈喘息着，眼前渐渐转黑，慢慢软倒在蔺恭如怀里。

墨依紧紧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咬着牙，抬头对蔺恭如恨声道：“你快将他带回去，晚了就没救了——”

火把熊熊的光线下，蔺恭如的脸色比怀里昏厥的晏殊离好不到哪里去。

他迟钝了一会，还没从方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脸色苍白的重复：“你已经替他挡了一刀……”

墨依看着他，曾经绞尽脑汁伪装成燕凉首席军医的医者，卸下苦心经营的面具后，终于露出玉石俱焚的本性。

他仰头哈哈大笑，当着陪同蔺恭如数十名兵士的面，故意拉长声音，一字一顿挖苦道：“蔺大将军，你们蔺家的骨血如果就此流掉，你不觉得可惜？”

蔺恭如茫然：“？？？？？”

“你背着你们燕凉国君与子民，在长卿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是这么快便不记得了？”

——长卿山？？

“哪个长卿——……”

蔺恭如蓦地闭上嘴。

——李息然，今夜过后，这山间长青如故，你我却是最好再也不见。

他清清楚楚听见晏殊离的声音，自遥远记忆中响起，眉眼间轻轻擦上一个颤抖炽热的吻。

——你莫打听我是谁……

第九十三章 怒（十三）

长卿山上莺飞草长，春意融融。

李息然放下一麻袋活蹦乱跳的野味，对蹲在水边清洗手心的晏殊离道：“手伸过来。”

晏殊离有几分犹豫，男人便蹲凑过去，不由分说将他湿淋淋的手掌抓在手心。视线接触到虎口处一枚铜钱大小的伤口，眸色便是一沉。

晏殊离笑道：“不碍事，平素做农活，刀斧误伤的情形多了去了，洗一洗就好。”

李息然抬眸看了看他，复又低下头去。

晏殊离忽觉掌心一热，一处柔软湿润的舌尖轻轻舔舐过他虎口，刺痛又酥麻。

晏殊离面上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