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仍然没有放开他，冷笑着看着庙外，“你得罪了什么人？白天砸你的场子，晚上来探我的底细？当真趣味。”

安寒笙灵机一动，就坡下驴，捉住男人护着他的手臂，挤出一个惶恐的神情：“其实我正欲同兄台说及此事，这帮人背后另有来头，想必是见你出手相救，认定兄台是我尧琪班请来的打手。尧琪班在各地流浪，委实不曾得罪过人，但树大招风，同行相嫉，不免惹来一些心怀鬼胎之辈。兄台既然已经成为他们的目标，已然难于自清，不如将错就错。兄台身手上佳，定然不会被这些行见不得光之事的家伙吓退……”

对方忽然笑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他下巴抬起，若有所思的同他对视：“这番话是临时编造的吧？尧琪班班主果然是满肚子编剧才华，信口开河也能这般头头是道，说得我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安寒笙做贼心虚：“在下字字肺腑。”

“他们只是想要找你麻烦，未见得是冲我而来。”男人慢条斯理的道，并不上他的当。

“倘若这些人日后天天出现，变着法子骚扰，兄台届时是管还是不管呢？”安寒笙道，“除非兄台离开这座城隍庙，不然——”

他笃定的看进男人眼底，与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四目相对，不退不避，“你不会放着我们这些身世飘零的人受人欺负而袖手不管的，否则你也不至于隔三差五给我们送来活食野味。你虽则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实际上你防的并不是所有人，而只是某个或某几个特定人罢了。只要尧琪班中没有你要退避之人，何妨同我们交好？”他笑着指了指地上一扫而空的桂花酿，“保证比兄台日日渴饮清水强。”

这个男人相当聪明，他能从蛛丝马迹中分辨出其他人真正想的是什么，不被表象迷惑。

如果他也能同他一般精明睿智，当初应墨闫提出替他杀人的条件时，是否就能够有坚定的心智一口回绝，或者当时当地就看出他包藏的祸心？

蔺恭如看着他，思绪却早已飞到了阎罗殿里与应墨闫初见那一幕。

若是一个极其诱人的条件，那棺材脸的阎君怎么找不到其他人替他代做此事，偏偏找上他呢？那家伙，早就看他的案底不顺眼，明着交易谈判，实则故意找机会整人。

换成眼前这个男人——

同他展现于人前洒脱俊逸的剑舞不同，安寒笙微笑起来如一块温润通透的玉，似乎他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人着想，替人考虑。就算明知道他出发点皆是为了自己，别人冲着他这张含笑温存的面皮，都提不起几分火气。

三年了，光阴丝毫消磨不去那些在心底一道道刻下的烙印，每每夜深人静时，总要一遍遍在噩梦里回放，浓墨重彩，鲜血淋漓，嘲弄他一身情债，无能为力。

不与任何人接触，杜绝碰到那个身上有血莲印记的人的可能，是否这一世就能平安无虞的度过，再不会有伯仁因他而死？

只要不遇到那个人。

蔺恭如将截住的几枚铜钱镖扔至地上，慢慢道：“我可以为你们护台，前提是，你们尧琪班所有人身上，不得带有血色莲花的胎记。同时你还要确保一点，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其他身份不明的人随意接近我。”

血色莲花？安寒笙心道，原来他惧怕的，是带有这种胎记的人？是仇怨？是于心有愧？

他立刻笑道：“兄台大可放心，尧琪班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同芸芸众生不过就是一场戏一首曲儿的缘分，戏终了曲罢了，人也就散了。若无他事，安寒笙并尧琪班其余人等，决计不会叨扰兄台。”

“好。”男人将空酒坛朝他扔了过去，安寒笙轻巧接过，就听他道，“明日再替我打几坛来。”

第一百零九章 悲（九）

“你看你看，那里怎么有个脏兮兮的叫花子哟，蹲在戏台子后面，他想做什么啊！”

“我前几日来的时候也看到他蹲在那里，不声不响的像个幽魂，给赏钱的时候差点踩到他，吓死我。”

“要饭要到戏场里来，怎么尧琪班的人都不赶他走的吗……”

“嘘，安寒笙上台啦，别管臭叫花了。”

窃窃私语在茛叔的锣鼓声敲响过后，归于平静。原本好奇逡巡的目光三三两两往台上移过去，短暂的忘却了这姹紫嫣红的戏台周遭违和的一幕景象。

待得一曲罢了，提着木剑的人向台下施礼，施施然从台侧下去时，人们的目光追随着那俊逸颀长身影，望见他下台后并不急着回破庙卸妆，而是慢悠悠走到戏台后方蹲着的那个乞丐身边，俯xia身同他轻声说着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