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盘膝坐在被褥上，一本正经：“那陆家少爷看你的眼神贼亮贼亮，若是半夜图谋不轨，我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安寒笙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发起烫来，垂下眼眸，道：“人家一片好心，邀请我们来府中唱堂会，你却将人家往歪处想。”

蔺恭如笑道：“他若真是诚心实意，就当我小人之心了一次。你不是也不待见他？”

这陆家少爷，提起自家院子里养的梨园子弟，就如同提起青楼娼馆里包养的风尘女子一般，语气颇为轻浮。他对同为优伶一行的安寒笙等人表面上恭敬客气，私底下怎么想他，就未可知了。

蔺恭如自己几百年前就是这种货色，要说那些鬼心思，从前可是比谁都多，难免要推己及人的猜忌一下。

起身将桌案上烛火吹熄，蔺恭如道：“时辰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同陆家人应酬，午间就要上场演出，还是早些歇息罢。”

房间陷入朦胧的黑暗中，四下一片寂静，其他人显然也已早早睡下，为明日的第一场演出养精蓄锐。窗外月光打在窗棂边，洒下淡淡银白。

蔺恭如还未阖上眼皮，就听见床榻边一阵窸窣作响，片刻后，一个暖热的躯体抱着薄被贴近他，倚靠着他在旁边躺下。

安寒笙的声音低低在他耳畔响起，带着笑意：“城隍庙里挤惯了，还是靠着睡得安心。”

“……”

心间悄然悸动一下，蔺恭如翻了个身，手臂揽住他腰身，拉扯薄被给他盖好。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在彼此相触的肌肤上燎起一点小小的火花，像小猫的爪尖在心头若有若无挠动。

他能感觉到安寒笙的气息急促了些，却什么也没说，乖顺的朝他又倚近点。

怀里的躯体真实而温暖，就像颠沛流离了无数个日夜后最真实可触的港湾。蔺恭如垂下头，在他发间轻轻落下一吻。

然而他一如既往的无法顺利入睡。

即便贴着他的身躯令人眷恋着迷，阖上眼仍是看见那些时空里让人绝望的最后一幕幕场景，经年不断的反复回放。

直到安寒笙在他怀里坠入梦乡，发出清浅又匀净的呼吸声，蔺恭如依然抵着他发间，暗沉的眼眸在黑暗中久久睁着。

第二天清晨，蔺恭如比尧祺班所有人都起身得早，洗漱完毕后在院子里转悠。

他看见陆冶带着一个年纪同他相差无几的年轻男子朝这边走来，那年轻男子看起来不似家丁，穿着颇为精致，腰间还饰有一块小巧玉佩，举手投足间有种经过训练的优雅，还有难以遮掩的脂粉气。

那男子望见蔺恭如，远远的便是一个拱手，不等陆冶介绍，便笑容满面的道：“小生南杨，今日能同尧祺班同台演出，不胜荣幸，特来拜访请教。”

他年纪其实并不大，却刻意在面上抹了水粉，两颊还涂了胭脂，蔺恭如只消看他一眼，就觉出这人怕就是陆冶口中的，“养在家里的戏子”。只是这戏子养来除了唱戏之外，看起来似乎还另有他用。

安寒笙虽同为梨园一行，平素不上台的时候，却鲜少作这种艳丽妆容打扮；他本就眉目如画，容颜清俊，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嫌瘦的身段，往这着意打扮而显得用力过度的伶人面前一站，高下立现。

他此时在房内简单洗漱完毕，听见屋外动静便走了出来，正好陆冶在说：“我带南杨先过来看看他仰慕已久的寒爷，这南杨吧什么都好，就是强行要学他学不来的东西，我都同他讲过，剑舞这种艺术表演要看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寒爷这种柔韧身段和才华——”

那叫南杨的看到安寒笙，眼底飞速掠过一抹狠毒与怨恨，安寒笙没注意，蔺恭如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方才还打起精神权作应付的笑意冷了下去，盯着那戏子看了半晌。

南杨似乎察觉到自己露了马脚，马上重新端出殷勤的笑意，热情的握着安寒笙的手：“寒爷，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听闻了尧琪班大名，小生几个要好的朋友对寒爷皆是仰慕有加，一直想要见到本人，今天总算是得遂所愿。”

他的手湿湿冷冷，握住的感觉像握住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般，并不舒服，安寒笙微微一愣，笑道：“这位公子是？”

陆冶：“我家养的戏子……”

南杨：“是陆少爷非常亲密的朋友。”

两人同时开声，南杨的声音竟是盖过了他家主子的声音，虽然笑容可掬，声调却是掺杂了不容分说的坚定，说着还笑吟吟的着意瞟了安寒笙一眼。那陆冶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居然也没有责怪这戏子的喧宾夺主，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