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凰大度的挥了挥手，把银钱塞到他同伴手中：“你去山下打点酒菜来，本仙长还有事情要办。”

“是是是，你能招魂你老大。”阿亮甩了甩银票往山下走，边走边道，“记得喂鸡。”

这一片山头，居然只有骆凰这个假道士和他搭档占着，一排木质房屋后面是几块平整田地，上面种满了各色蔬菜瓜果。

旁边用围栏圈起来的一块小空地里，六只黑色大公鸡，昂首阔步，趾高气昂的巡视着自己领地，彼此之间相处居然还算和谐，没有发生流血冲突。好几只抱窝的母鸡，一动不动蹲踞地面，警觉的小眼神眨也不眨的瞪着前方，随时准备为了鸡蛋拼命。

一派自给自足的田园风光。

骆凰把舂碎的小米洒进鸡栏里，咯咯的召唤鸡们来吃，抱歉的对跟在他身边的应墨闫解释道：“这帮畜生饿久了连自己的蛋都会吃，我得先确保它们。”

应墨闫并不是很懂这些人间烟火的事，他没有吭声。

那人拍拍手上沾的小米，“我们来谈谈你吧——”

他转向应墨闫，发现这个鬼魂不仅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离体飞出，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泰然自若的漂浮在他面前，一点不受正午阳气的影响。

心里不免犯起嘀咕，这看起来不像寻常等级的鬼魂能办到的事啊？

他是恶鬼吗？

可是恶鬼能长这么俊朗，还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压感？

骆凰后知后觉的想，这鬼看着也不像有求于人的样子，他幽幽打量自己的神情，倒像是他欠了他什么重要的物品没有归还。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他的炼丹房里？

假道长内心诸多胡乱猜测时，应墨闫慢慢道：“你二人能自己养活自己，为何还要做那招摇撞骗之事？你身上通灵能力并不强。”

骆凰愣了愣，应墨闫道：“像你方才那般，不见事主阴魂而信口开河，随性胡诌，若是猜中了原委，还算运气；倘或相去甚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死后定是要下那拔舌地狱。你既对阴域略有涉猎，当知后果严重，为何甘冒此险，做这等欺哄人心之事？”

他惯于在阎罗殿上评断曲直，判定功过是非，推己及人，便连面对自己也不肯稍作放纵，自然而然带上了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

骆凰觉着他口吻极是托大，竟像质问之意。

他愣了片刻，却并没有被他激怒，只忽然道：“——我从小，就生了一双阴阳眼。”

应墨闫看着他。

“那双阴阳眼，教我能够看见早已不存在于世间的人的魂魄，幼年时我一直无法分清人与鬼魂的差别。我常常看见留念世间的鬼魂在家门口徘徊，一次次从他们痛哭失声的亲属身前穿过，阴阳两隔，思念无从传递。”

骆凰道：“我看着心如刀绞，便同我爹妈讲述我看见的奇景，央他们告知那些痛失所爱的人们亲属徘徊留念之处。他二老却每每斥我胡言，坚决不肯让我同外人泄露只言片语。不论我一遍遍告知他们多少次，苦苦哀求他们多少回，他二老从不松口。”

他忽然笑了起来：“我从前总觉得爹妈对我毫无信任，对旁人苦痛无动于衷。我6岁那年，同阿亮相识，一见如故，时常往他家跑。我有一日说漏口风，告诉阿亮他家太奶奶一直守在他家菜园里，阿亮毫不怀疑，对我感激万分。我也看见那太奶奶冲我感谢的微笑。这事办成后，我极是欢喜，认为阿亮能够接受我是个异类，便邀他去我家玩耍——”

他慢慢陷入沉思：“——阿亮那天，应邀来到我家，我向他介绍我爹娘。他二老分明就站在堂前，阿亮却惊讶的问我：‘你爹妈在哪里？’”

应墨闫眉峰轻轻动了动，便看那道士笑着，轻轻道：“那个时候，我才猛然知晓，我爹妈从来不肯我吐露实情，同外人交往的真正原因。”

“——生者的思念，活人有眼皆可得见；而死者的种种情感，却无能传递给生者知晓。”他道，“我想替生者稀释悲哀，亦想让死去的魂灵解脱挂念。若是能成为沟通阴阳间的一道桥梁，竭尽所能，解思慰苦，便是在功劳簿上记下黑墨，又有何惧。”

“——我为钱，也为在我2岁时便已身亡的双亲，只想全这人世阴间，两端念想。”

“……”应墨闫道，“你志向倒是远大。”

骆凰笑道：“是啊。”

他眨了眨眼，“方才你没来得及说完，需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情？”

应墨闫看着他，似乎思索了好一阵子。

慢吞吞道：“……也没有那么急。等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再请你帮忙不迟。”

“他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