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打起一点精神，努力将眼睛睁开，失血过多的视线里晃晃悠悠出现一个少年的面容。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墨色外袍的腰间挂着一个墨绿色的葫芦，似曾相识。

那少年俯xia身看他，从墨绿色葫芦里倒出几颗药丸，掰开他嘴唇塞了进去。

那药丸既辛又苦，一股浓重的腥气直冲喉间，冲得蔺恭如剧烈咳喘起来，原本憋闷得发堵的心肺竟然疏通了许多，受伤的那处也不怎么疼了。

“你是……你是辛芜的师弟。”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回想起来，那日辛芜在屋外看见的就是这个少年。

少年见他神智缓了过来，一阵惊喜，“是，我是他师弟，你能坐起身来吗？”

蔺恭如推开他靠近想要察看自己伤势的身体，自己撑着地面，艰难的坐起来。

小猴子嗷呜一声扑到他怀里，他搂着白芨，眼神警觉的看着那少年。

叫小垢儿的少年似是知道他的戒备和敌意，低声道：“你不要误会，我同我师父，不是一伙的……”

他看见蔺恭如面色不霁，冷若冰霜的模样，自己好似也不知所措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慢慢浮上一层水雾。

“我是看见师父脸色不同寻常，担心师兄出事，才在他后面偷偷跟过来——我并不知道，并不知道师兄会这么排斥跟师父回去……”

他急于替自己辩解，声音听起来委屈得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真是很抱歉，我不清楚师兄和你是这种关系，若是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将师兄住的地方告诉师父的，我真的没有恶意……”

蔺恭如呼吸一顿，故作镇定：“‘这种’关系？我跟你师兄哪种关系？”

小垢儿有几分扭捏，少年白净的面上染了淡淡红晕，悄声道：“我刚刚抱着小猴子藏在草丛里，可是什么都看到啦……你看师兄的眼神，跟师兄看你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蔺恭如强笑道：“你胡说什么，我同你师兄清清白白——”

少年打断他，“我虽然年少，这些事，倒也略知一二。你不必瞒我。难道你不想将师兄带回来吗？”

蔺恭如的假笑在面上停留了一瞬就掩了下去，他当然想救辛芜，他岂止想救人，他恨不得将那人牢牢绑住，别再让什么下三滥的师父将他掳了去。

“是我将出入这山谷的路径告知师父，才害你二人分离，我，我觉得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少年声音慢慢低下去。他虽然心头歉疚，眼神却是惊慌的，仿佛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可怕至极的事，将要面临的是师父的怒火。

蔺恭如给他一席话说得心乱如麻，烦躁道：“先不论我跟你师兄什么关系，人我肯定是要救的。你师父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谁知道他将人带回去后，会对辛芜做什么难以设想的事情？”

他想到那个白发男人一脸痴情看着辛芜的神色，就觉得作呕，愤恨的话冲口而出，毫不在意在他徒弟面前说这种话，会不会立刻挨上那么几根毒针。

“若是让辛芜因为我的关系，遭受了你那混账师父的非人对待，即便我去了阴曹地府，心里也不得安宁。”他欲盖弥彰的补充一句，“这才是重点，我跟他什么关系根本不重要。”

他一连说了那男人好几遍坏话，小垢儿面色一僵，竟然意外的没有替他师父辩驳。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道：“……我知道。”

他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入蔺恭如眼底，后者心里飞速的掠过一个不甚清晰的念头。

该不会——？

他简直没有胆量细想下去，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眼下当务之急，是撇开一切杂念，全力追赶上辛芜他们的脚步。若是能够将人中途拦截下来，是再好不过……

他手忙脚乱把话题岔开，径直道：“既然你愿意帮忙，那就好说了，我们速战速决，这便带我去你师门所在之处罢。”

少年一愣，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轻声道：“你果真打定主意，要去吗？”

蔺恭如奇怪道：“不然还有什么好办法？”

少年道：“你很有可能，不仅救不了师兄，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一旦进了我回春门，就未必能够完好如初的再出来了……我必须将后果提前告知你。”

蔺恭如哈哈大笑，“我已然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便是再多刀山油锅，为了他……”口气一滞，“为了救过我一命的恩公，蔺某少不得也要硬着头皮去闯上一闯。”

小垢儿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似奇怪，又似羡慕。

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辛芜师兄若在此地，听见你说的这番话，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模样。这世间最幸运之事，莫过于你所钟情之人，也钟情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