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着眼，面色平静，对外界声响不闻不问，真心诚意的等死。

迷迷瞪瞪中，好像看到头戴高帽的黑白无常，一左一右拿着锁魂链朝自己走来。

他立时将还在流血的手臂伸出，热切的盼望着冰凉镣铐锁上四肢——却忽然被一个横刺里冒出的冷锐声音，惊破了浑浑噩噩的意识。

“你是蠢货吗？”

那声音乍一响起，离蔺恭如不过三丈远的黑无常与白无常便止住脚步，相视一眼，苍白诡异的面上均显出惊诧表情。

然而两名鬼差训练有素，默契无间，并不多说一字，转个身化作无形消散。

“喂，跑什么，你们忘记捎上我了！……”蔺恭如支起身子想追，然而浑身绵软无力，喊了一声就软趴趴倒了回去。

他气急败坏，手指在最近的酒格子里胡乱摸了一把，抄起一个酒坛就朝那个声音来处掷了过去。

身披黑色大氅的应墨闫在半空中现形，身子略偏，避开了毫无攻击力的物体。

他轩着一双英挺眉峰，目光从脚边洒落一地的碎片，缓缓移到蔺恭如脸上。

“你是蠢货吗？”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语气冷硬，听起来更像肯定而非疑问句。

“本君冒着被天帝责罚的风险，送你入这几个界外之世，你以为自尽便能轻易回到阎罗殿？”

蔺恭如头脑昏聩，却从那不近人情的语调和嘲讽上扬的嘴角，神奇般的认出了年轻俊美的阎君。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心里骤然蹿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纵身扑上去，死死掐住这人脖子的强烈欲望。

男人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唇色惨白，挣扎了许久不让自己发作。

心头如烈焰烧灼炙烤，许久，只是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交易取消，你带我回去。”

应墨闫漂浮在半空，闻言嗤笑一声，就待出言讥讽。视线掠过那人流血不止的双腕，自阎罗殿一别后陡然憔悴倾颓许多的面庞，不知为何，阎君大人那些刻薄的话到了嘴边，竟然无法顺利吐出。

他还记得孽镜台上，蔺恭如嬉皮笑脸来搭他肩膀，昔日七王爷的世子眼角眉梢都是轻佻风流，说起那些被负心的女子时，一脸满不在乎叫人牙痒的欠揍表情。

不过短短时日，那双流转灵动的桃花眼再向自己看来时，竟是覆上了犹如灰烬般的层层暗影。男人眼脸下方泛着淡淡青色，神情间，那股洒脱飞扬的神采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遭遇巨大变故后心灰意冷甚而心如死水的表情。

他好似已然对轮回转世，过回前世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失去了兴趣，无论他用怎样诱人的条件唆使他，都无法再撼动他分毫。

应墨闫心底浮起淡淡的酸楚，然而这种叫他自己也觉得摸不清头脑的异样情绪，不过白驹过隙，转瞬便被他强行无视。

话虽然软了几分，到底还是冷冰冰的自薄唇中说了出来。

“与阴府做交易，从无取消一说。”

蔺恭如哈的笑了一声。

他已然察觉到，双腕划破的伤口，自应墨闫出现后，便诡谲的停止了往外渗血。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这个阴险的男人为了阻止自己自尽，使了什么妖术。

既然死不成，他索性也不急着了，往后一靠，挑衅的看着应墨闫。

“我说我不做，你又能奈我何？油煎清蒸红烧黄焖了我？”

地府之主缓慢飘落下地，深思的看着蔺恭如。后者毫无畏惧的同他对视，目光中不再掩饰的憎恶与痛恨，在短暂的一瞬间，竟然刺得应墨闫心头一痛。

他皱起眉，压下心头那不明来由的悸动，冷冷道：“你也会有如今这般死皮赖脸的模样，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蔺恭如嗤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应墨闫道：“昔日的蔺恭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银甲红袍的高大身影，挡在身前，如泰山般不可撼动又令人心安；男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中，蕴涵着叫人无从分辨的复杂情愫，交织错落成丝丝缕缕的线将他缠住；那名叫蔺恭如的天将，他曾经——

思绪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像一个刚刚起调的八音琴，指尖音符骤然中断在弦破之时。

年轻的阎君紧紧颦起眉峰，茫然地思索着，蔺恭如曾经……曾经怎样？

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

为何他的记忆，在这个就要忆起什么的时刻突然中断了？

应墨闫话语停顿，蔺恭如却误以为他话中所指乃自己混迹浪荡的上一世，哈哈一笑，反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生死簿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姓阎的，需要我替你将判词再念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