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23)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阅读记录

朝堂诸公渐渐看得分明,彻查内奸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天子真正的目的是将拦路的石头彻底搬开。这些年,朝廷在地方推行丈量田亩、黄册归户,却因世家豪强阻拦而诸事不顺,简家就是其中一例。毕竟,简思晦是两朝元老,位高权重,手下的田亩更是数不胜数,天子授意幽云卫严查,未尝没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连自己的岳丈都能下狠手,朝中还有谁能阻挡天子革除弊病的决心?

这份心思,吴太后看得明白,所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简皇后看不明白,所以每日在勤政殿外哀哀跪求,将额头磕得通红。

朝堂诸公不乏明眼人,在这个风雨欲来的节骨眼,谁也不敢惹火上身。就连兴隆帝对西北颁下嘉奖旨意,大手笔地赏银赐爵,看西北不顺眼的老大人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特么没法开口,谁要在这时跟天子对着干,谁就是板上钉钉的“北勒奸细”,半辈子的尊荣富贵付诸东流不说,还得扣上一顶“里通外国”的帽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国贼”。

不是没事找事吗?!

于是朝堂诸公难得达成一致,在天子的雷霆之怒下闭紧嘴巴,坚决不当出头的椽子。没人跳脚蹦高,旨意顺顺当当地得了内阁批红,当日就发往西北。

至此,定边侯的名字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百年后,悠悠众口提及杨帆,必将与此番大捷联系在一起。

而在这一天,兴隆帝终于颁下旨意,宣张景澈入宫觐见。

外臣觐见需着朝服,张景澈却是情况特殊——他当年待罪下狱、假死脱身,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自然是没有了。此番入宫,着朝服不是,着便服也不是,萧何山还没打定主意,接到旨意的张景澈已经推门而出,身上依然是家常素衣。

“不是说圣上召见吗?”他淡淡道,“走吧。”

萧何山有些犹豫:“张大人……不换身衣裳吗?”

张景澈冷飕飕地睨了他一眼:“换衣裳怎样,不换衣裳又是怎样,还不是待罪之身,有分别吗?”

萧何山不便勉强,更不好压着他强行更衣,犹豫再三,还是捏着鼻子将人送进了宫。

锦衣卫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换成暖轿一路抬进勤政殿。张景澈下了轿,发现前来迎接的正是刘彦昭身边最得用的内宦月照,他没急着进殿,而是回过头,将九重宫阙的碧瓦飞甍、朱颜繁华一一收入眼底。

月照等了一会儿,迟迟没见他挪步,忍不住问道:“张大人,您看什么呢?”

张景澈道:“我在看大势。”

月照:“……”

此时正值午后,天光大盛,满目炽耀,拂面而过的秋风中带上了冬日寒意。那一刻,张景澈依稀觉得自己触摸到一条隐约的脉络,无边逝水奔流而过,谁也无法抗拒,谁也不能阻拦。

“纵然是九天阊阖开宫阙,也逃不过鸳鸯瓦冷霜华重啊……”张景澈悠悠一叹,拾步上阶,“没什么,走吧。”

时隔多年,勤政殿依然是老样子,兴隆帝不喜奢华,自打登基后,就命人将花里胡哨的摆设一应清理出去,除了案上的青花文房、紫砂茶具,便只有墙上挂着一幅《雪山萧寺图》。

刘彦昭没在正殿,而是坐在西暖阁的弥勒榻上,缓缓斟出一杯茶水。张景澈闻到龙涎香的味道,知道自己应该跪下行礼,但他走南闯北多年,习惯了无拘无束,一想到要弯下膝盖就浑身不自在。

刘彦昭听到脚步声,却不曾抬头,淡淡道:“没规矩!在外头野了这些年,连觐见君上的礼仪都忘了吗?”

张景澈默叹一声,反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才在皇权面前匍匐折腰:“……草民叩见陛下。”

他眼下已无官职,自称“草民”是应当应分,刘彦昭却由这两个字勾连起诸多愤恨,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免了吧!张指挥使主意大得很,连朕这个九五至尊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朕可不敢受你的礼,免得哪一日再被你算计了去。”

这要是个有眼力见的,就该狂扇耳光,连声请罪,偏生张景澈从未将赫赫天威放在眼里。闻言,他冷诮地笑了笑,不顾刘彦昭话里话外的讥讽,径直站起身。

“皇上谬赞了,草民哪有这个本事?”他垂手而立,淡淡道,“草民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性命无忧,可惜就连仅有的亲人,都葬送在这深宫之中!可见世间冷酷算计者,莫出于这九重宫禁!”

他语气冷诮,竟是比刘彦昭还要刻薄三分,兴隆帝身份尊贵,这些年何曾受过这般顶撞?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好的修养也压不住火气,将案几上的茶碗茶壶一应推到地上:“你还好意思说?你骗了朕这么久,瞒了朕这么久……朕没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你倒越发狂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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