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咸鱼(90)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来到厅堂。按照高门大户的规矩,用膳都该在厅堂用。以前陆晚丞是懒,要人把饭菜送到他面前。后来,陆晚丞渐渐病重,饭菜即便送到床前,他也吃不了多少。

欢瞳让小厨房备了一桌子菜,红着眼睛上完菜正要下去,陆晚丞叫住他:“有酒吗?”

林清羽不允许自己手里的病人饮酒。两人成亲这么久,一次酒都未喝过。林清羽道:“你的身体,不宜饮酒。”

陆晚丞道:“可是,我已经十八岁了。”

“这和……”林清羽深吸一口气,拿出平常的语气,“这和你几岁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十八岁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好不容易挨到十八岁,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陆晚丞一顿,笑道,“林大夫就让我喝一杯吧。”

林清羽稳住气息,吩咐欢瞳:“去拿酒来。”

欢瞳给两人上了酒,低声道:“两位少爷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他怕他再留下,会忍不住哭出声。

陆晚丞道:“你走了,谁伺候我吃饭?”

欢瞳不知所措地看向林清羽。林清羽道:“我伺候。”

陆晚丞微微一怔,佯作惊讶:“这么好?”

林清羽给陆晚丞盛了一碗汤,凑到他嘴边:“张嘴。”

陆晚丞乖乖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汤,露出满足的表情:“再来一口。”

陆晚丞吃了没几口菜,就说要喝酒。酒是事先温过的,欢瞳特意拿的温和的梨花酒。酒液入口无辛辣之感,酒香经久不散,陆晚丞抿了一口,很捧场地说:“好酒。”

明明他喝药时,都不会觉得药苦了。

林清羽偏过头,不忍看他。他听见陆晚丞问他:“清羽,我们成亲时喝的合卺酒是这种酒吗?”不等林清羽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合卺酒你总不会也是和公鸡一起喝的吧。”

林清羽闭上了眼睛:“我……不记得了。”

陆晚丞便道:“那就当你是和我一起喝的。”

林清羽收敛好情绪,再次睁开眼。窗外夜色渐浓,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簌簌而落,雪月俱白。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林清羽心底生出一丝欣喜,他记得陆晚丞说过,想看他撑伞站在雪中,脸颊被衣衫染红。“晚丞,外面下雪了,你想不想去……”一个“看”字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下雪了?”陆晚丞像是感觉不到林清羽的异样,语气轻快,“那我还挺幸运。走啊,赏雪去。”

林清羽事先打过招呼,下人都在自己房中待着。无人看见他一身嫁衣,撑着一把伞,长发散落地站在雪中。

无人……看见。

陆晚丞伸出手,让那软白的雪花落在自己掌心。离了屋里的灯光,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嘴唇失去血色,唯余一双眼睛是亮着的。仿若昙花一现,拼命绽放过后,迅速枯萎。

……太短暂了,短暂地让人害怕。

林清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的绽放维持的久一些,只能徒劳地握住他微凉的手。“冷不冷?”

陆晚丞摇摇头,突然问他:“清羽,你还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林清羽喉结滚了滚,道:“这是自然。”

陆晚丞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陆晚丞又看了一会儿雪,眼帘半睁半阖道:“清羽,我有点累。”

林清羽心里空空荡荡的,轻声道:“累了,就睡罢。”

睡着了,就解脱了,再也不用受病痛毒发之苦。

可陆晚丞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固执地睁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清羽,我好像……撑不住了。但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别生气。”

“不会,”林清羽跪在雪地里,一手撑伞,一手捧起陆晚丞的脸颊,声音温柔似水,“不会生气。”

陆晚丞大概已经看出来了东宫一事没有如他们所愿。是了,陆晚丞那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陆晚丞在伞下笑着,给他讲了最后一个笑话:“萧琤惨死之日,家祭无忘告乃夫。”

林清羽闻言,不禁轻一莞尔。

陆晚丞似乎是感觉到他笑了,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直到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闭上了眼:“那,我先睡一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林清羽答应他:“好。”

雪越下越大。

林清羽的手再如何发烫,那个人还是在他的掌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冷得僵硬彻骨。

朔风夜雪,寒色照人,万籁俱寂。

他穿着嫁衣,画着花钿,一如他和陆晚丞初遇之时。

第39章

这夜,陆晚丞死在了林清羽眼前。

他垂着长睫,表情安详,穿着喜庆的绯红衣袍,身上干净澄澈。他的一只手被林清羽握着,另一只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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