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119)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坚净住持一顿,眯起老花眼问道。“为何?”

“下愚破了戒,再无洒净资格。”那人说道,自蒲团上站起身来。

只见他背负一条素布裹的长方行囊,穿着纯色黄衣,衣上无点净——这已然破了一戒,半边衲衣又斜斜斩去,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臂膀来。如此袒胸露体,已是极为不雅。又见此人头颅肿大,好似熟透的石榴凹凸不平,五官挤作一团,生得怪异,左三娘见了不自觉惊道:此人又怪又丑,好生难看也!

坚净问。“你破了甚么戒?”

“酒戒。”那古怪人物道。“丁巳年建亥月二日,曾在法会上聚众饮酒。”

老住持摇头叹息道。“酒害身扰神,伤人智也。”

怪人又接着说。“妄戒。乙卯年建子月,下愚欲将三百刀锤炼到极致,无奈刀法凝阻而不破,心中苦闷。路遇论刀说剑之人,便折其兵刃而去。”

坚净闭眼又叹一声道:“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有言:‘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

怪人继续数道。“嗔戒。甲寅年建申月京郊大旱不雨,饿殍遍野。下愚以刀斩去宝坊多闻天王像头颅。”

斩去佛头,已是犯了大不敬之过,破了根本戒。坚净住持长眉一抖,声音不禁放重了些。

“你究竟还犯了几戒,如数报来!”

坚净重喝之下,竟是掀起一阵啸风,震得佛坛上正百八三灯烛摇颤,十法界莲花火欹斜将熄,宝殿地面嗡嗡响动。坚净肃庄迟暮的面上是一对横眉冷眼,好似弥勒佛不开笑口,反现忿相。惊得僧众不敢暗中置目,将颈子弯低下去不住念经。

那怪人遭这气魄一压,却不为所动。他挺着身子立在跪坐的寺僧里,好似一株遭霜雪欺凌却仍坚劲的青松。只听他声音寡淡,道。

“杀、盗、贪、痴、慢、疑,加上前三戒,已有九戒了。”说来竟坦坦荡荡,毫无悔意。

若不是看他真犯了戒,恐怕谁都会觉得这是位虔心问佛的信民。

老住持将杨柳枝往白檀水里一浸,面上虽有忿色,却也似涟漪一漫般渐渐沉寂,他叹道。“你犯了戒,与不报法名有何干系?既是破了戒,那便更应除尘涤净。报上法名来,贫僧为你洒净。”

那有着肿胀头颅的怪人却道。“下愚虽欲破佛门规戒,却也给自己安排了一套规戒。”

他伸手将负在背上的素布长条儿取在手里,对坚净正色道。“大师可知这第一戒为何?”

坚净老态龙钟的脸上浮现出些微困惑:“不知。”

怪人说。“第一,绝不碰洒净香水…尤其是有毒的香水!”

话音落毕,那大头怪人已将手上白布抖开,现出一条金光烂漫的链子来,光彩灼目间向坚净住持袭去!那链子上有如繁叶般分系着出食刀与佛手,相撞时当啷作响。刀出疾风,手探人害处。众人但见明光灼目,似有三百刀顷时挥出,如繁虹漫天,密雨骤至。

坚净也将柳条自钵中倏地抽出,带出一道苍劲利风,点点白檀水珠弹起,迎向出食刀链。

正当他二人动手的一瞬间,宝殿内忽而发出几声惨叫。原来是方才被坚净住持洒净过的僧众忽而面色灰暗地瘫倒在地,口鼻流血,那用以洒净的水钵中果然下了毒!

法藏寺方丈朗思怒喝道:“坚净,你为何在水中投毒!”

坚净不答话,倒不如说是他答不了话。大头怪人两手一张,将出食刀链稳稳架住坚净手中柳条,链上佛手翻动,竟一一将毒水珠拦下。他手劲极大,外露胳臂上青筋暴起,将链上三百枚出食刀手舞得虎虎生风。他脸上不笑,话中却尽显笑意:

“下愚恪守的第二戒——”

刀如雨落。

“…绝不向候天楼中人报上名来!”

说这迟那时快,金链以电光星速脱手而出,将老住持手中杨柳枝绞成两截!同时那怪人将手往簌簌刀林里一探,竟抽出一把缀着北斗的薄刃。那薄刃有如叶脉般向旁侧岔起,走锋野蛮,吹毫可破。

正是这把刀一记斩在坚净颈上,竟生生将老丈头颅劈下!霎时间血雾喷涌,如泉般溅起数尺之高,坐像被染得斑斑驳驳,佛坛馨香里一股腥气漫散开来。

大头怪人一手提着坚净头颅、一手缠着出食刀链立在释迦牟尼前,身上鲜血淋漓,宛若恶鬼,却颇为虔心地将两只手掌合在一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僧众们瞧得目瞪口呆,平日他们只诵经作早晚课,修习拳脚时也至多不过小磕小碰,哪曾见过这般大破杀戒之人?众人看着浑身浴血的大头怪人,只见他歪挤的五官里透出一股淡泊之气,有如绿豆般的小眼里风平浪静,似是不将方才斩了人头一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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