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147)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他抬头望着左三娘,日光洒进他眼里,似有细碎金鳞闪动,又似是随时会漫出泪珠来。但他不会哭,连金十八死时他流的都是血,而不是泪。

三娘不由得心头一震,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并非无情无心的恶鬼,也不是甚么高高在上的少楼主、残忍不仁的黑衣罗刹。

他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少女回望金黄柿树下,一排歪扭的木牌插在土里。牌上写着数个名字,先几个木牌上写的是漂亮的小楷,唯有金十八的那块牌儿写的七扭八歪:估摸着是金五咬着笔杆写的,这段时日他手伤未愈。有些漆红的字迹经日晒雨淋而消退,却又被人细心地重描了一遍又一遍。

哪怕是死了,天下也没人记得这些野狗的名姓,金五却在心里永远惦念着。

即便尸骨无存,他也会为他们立起衣冠冢。纵使无人记挂,他依旧会每年祭上一捧白花。只是到后来要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终将把他压垮。

金五在怕左三娘若是与他走得近了,终有一日也会睡进土里,坠入黄泉。当想通此事时三娘只觉得可悲:这个人天资聪颖,却还是太傻!既被过往牵绊,又不敢去等明日到来,因而长夜漫漫,他长久以来只能踽踽独行,再无他人陪伴。

三娘想了想,松了揪着金五后领的手,拍了拍手上的尘灰,道:“你说待你好的人都死了,那我偏不要待你好。”

她弯下/身去戳着他鼻尖,吐着舌头道。“你先前可把我气够啦!从今往后我偏要气你、激你,让你尝尝恼羞成怒的滋味。”

金五一瞬间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挑着眉问道:“…那你要怎么气我?”

“你说,是不是做你的朋友就会死?”三娘问他。

“不是‘会死’。”金五说。“…是‘死得快’。”

三娘笑盈盈道:“我要你和我到镇里去玩儿。若你不答应,我便从金部到土部叫个遍,让全候天楼的刺客都和你作朋友。我还要到镇里东西铺头、街巷酒楼里和每一位走客脚夫说:候天楼有位特别想结交朋友的金五公子…”

听了这话,先前还瘫在地上的黑衣少年忽而一个鲤鱼打挺蹿了起来。金五一把捂住她的嘴,眼里迸出近似杀意的凶光。

“哪个镇哪条街?”他凶狠地说,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陪你去。”

第60章 (二十)念久却成魔

老铁桥街错落曲直,沿街挤着花花碌碌的摊铺。但见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乌沉沉如云般挤作一片。有人飘来了,又很快喧杂着散去。人声却始终如鼎沸,嗡嗡似群蝇。

有贩子摆起插着麦芽稀的长木板,夹了豆沙与糯米的糖墩儿在铁锅里滚过几回,光亮神气地插在稻秸杆子上。有踩跷耍猴、抖地铃、卖武二花面壳的,身旁围着一群鼻涕拖得老长的小滑头,吮着指头看猴儿蹦跳,两眼随着麻秆作的枪上下翻飞。

左三娘未曾见过如此多人在眼前密集走动,一时被这市井吓得手足发颤。她赶忙回头,却发觉先前还走在身后的金五早已不见,心里顿时又惊又怕。

“…金、金五……”

她把手圈在嘴边,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但声音很快淹没在摊贩讨价还价与艺人的笑喝声里。三娘忽而有些慌张了,心怦怦地撞着胸膛,直震得她意乱心慌。

金五应了她要求下了山来,此时却又不知混到人群里何处了。他先前本就无精打采地跟在三娘后头走,整个人如同熟烂的麦秆儿,非要她拽着才踉跄地加快脚步。

喊声没唤来金五,反倒招惹了几个登徒子。三娘因今日得以下山门,特地打扮得靓丽:一身香色白绫领袄子,白绢挑线裙,她又生得唇红齿白,远望近观恰似朵娇美素兰,不想引起了好事之徒的注意。

只见几位戴六合帽,着盘领衣的游手好闲之人走上前来,眼里闪着荒淫的光。

他们盯着三娘,旋即干笑几声:“小姑娘,你的青头巾、红褡膊呢?”

这两件物事只有教坊司的官妓会戴。三娘不谙世事,不解他们暴言,却读得懂他们眼里淫光,不由得缩了缩头颈。

她此次出寺门未告知木十一与水十六,此时身边无护着她的人,女孩不禁心生惧意。

“你们是谁?”三娘颤声问道。

那群无赖痞子哈哈大笑。“…和你寻欢作乐的人!”

又有人调笑道:“窑姐儿,何不来快活一番?”说着便伸手来捉她手腕,要把她往胡同里牵。纵使三娘百般不愿,凭弱女子气力却也难以挣脱。

此时却听得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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