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371)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王小元抱着他,却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金乌痛入骨髓,这非人的病痛似乎已被掩饰了两年。茫然间又是一片彻骨寒凉,心头突突跳动,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痛楚本该由他来担着。

金乌的呜咽声渐重,泪珠断了线似的顺着面颊淌下。王小元本想轻抚着背纾解疼痛,可当瞥见背上那道横亘的刀伤时却又不敢下手,他笨拙地轻声安慰自家少爷,抱着金乌惶然地等待着剧痛褪去。

不知过了许久,月素星稀,只听得院里竹枝微曳窸窣声。金乌微喘着伏在王小元怀中,两眼滞缓涣散。王小元抱着瘦骨伶仃的他,只觉心惊胆颤,生怕下一刻便没了气息。

“…王小元……”耳边忽而传来没来由的低喃。

“嗯?”

王小元低头望向自家少爷,只见他面无血色,似是奄奄一息,仿佛已丢了生魂,散了活魄般躺在此处。

金乌问:“你…讨厌我么?”

王小元下意识的点头,却又马上摇头。他以往总觉得自己是厌恶这主子的,但这复杂的情愫似乎日渐有异。有时竟会生出一点芒刺似的悲哀,落入心底缝隙里。

可还未等他摆起脑袋,一只惨白的手便贴上了面颊,止住动作。

金乌阴翳的眼里仿佛透出一丝微光,有如云销雨霁,日丽晴初。

见王小元点头,他反苍白地微微一笑。这笑意不同于往日的强横讥刺,仿佛已心满意足,得偿所愿。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

金乌垂下手,闭上两眼,喃喃道。

“讨厌我…就好。”

第163章 (二十三)心口最相违

那似是个久远而虚渺的梦。

两年前,天山崖。

他躺在断崖下,漫天鹅毛飞雪,冰原银装素裹,一望无垠。天际现出粉橘色的霞光,温柔地裹着连绵群山。云片仿若轻纱般浮在天际,顷刻被朔风刮散,正如在风雪里飘渺的他,茕茕孑立,无处可去。

四肢仿佛摔成了瓷片儿,一瓣瓣地埋在雪里。玉白刀立在一旁,刀柄上的血迹已干涸发黑。于是他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因为这刀而躺在此处的。

玉碎瓦全是这世上最可怖的刀招,倒不是因其摧枯拉朽之力,而是每挥一刀,刀主便得极尽元神气力。以凡人之躯触及神通绝技,想必着实要付出这等代价。现在他的代价便是头脑浑噩,甚么都想不起来,还有便是两目愈发昏花,眼帘中白光铺天盖地。

雪里传来簌簌响声,有人踏雪而来,将他费力地拖起。那人着箭袖黑缎衣,脸上覆着狰狞鬼面,细小雪沫落在獠牙间,随着呼气化作晶莹雪水珠。

金乌把玉求瑕拖到木板上,扯着粗绳挪起了步子。

“你…是谁?”

眼前似生了白翳,玉求瑕微弱地问道。

这人果真是个蠢人,金乌想。他本来该与自己分道扬镳的,玉白刀客是受世人景仰的天下第一,而黑衣罗刹不过是再低劣不过的阴沟老鼠,遭世人唾弃围剿。他们的同游在不久前戛然而止,北派百流上门抄杀,各方英杰群集,几乎将他俩逼入绝境。玉求瑕无奈之下以第三刀定局,自己却反受重伤,滚入崖底。

这重伤的蠢蛋还在嘟嘟囔囔地问话。金乌折了木枝,连着布条与手臂一块儿固定住,费劲地拖着木板在雪里行走。冰原上现出一道细弱划痕,雪片静谧纷落。

“这是…在哪…里……”

“哪里都不是。”

“…既然哪儿都不是…那现在是要去往何方?”

麻绳勒得肩头火辣生疼,金乌换了只手,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靴筒里落了雪,四肢麻木得不似长在身上一般。他一面费劲地拖着木板,一面望向远方。

雪原一览无际,天与地交融,仿佛生与死也在此凝滞。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金乌想起了春意和融的嘉定。从天山到嘉定究竟要走多少路?他只知道那儿的确很远,仿佛是一辈子都走不到头的漫漫长途。可这呆瓜却跑了几趟,如此想来,似乎也不算得远。只是在金震死后,他把宅子烧了,若要再起一幢,似乎也得费不少银钱。

胡思乱想让身上的疲惫减轻了不少。金乌回头望着玉求瑕,这人睁着茫然的两眼望向天穹,眼仁黯淡,有如透不入光的深井。这是一相一味的阴毒之处,这些时日来他寻访各地名医,皆不知该如何解这因毒落下的眼疾。

即便是借迷阵子之手将一相一味之毒转到他身上,兴许用不得多久,名冠天下的玉白刀客也会变成个不中用的瞎子。

玉求瑕迷迷糊糊地道:“你不说,我就来猜你是谁。”

金乌抿着嘴,只是自顾自地往前挪着。此时正可谓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除却风声外空余一片寂寥,而独自在其间行路,又是孤苦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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