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395)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玉乙未犹豫了,半晌答道:

“…胥凡。”

他终于捡回往日自己的名姓,而将天山门的过往拨弃。仿佛有重担自肩头卸下,从此刻起他再不是天山门的玉乙未,而是并州英国公昆裔,那个爱游手好闲的小浑头胥凡。

天府厚实敦沉的城墙在眼帘中消失,两眼但见清雾已消,初日东悬,静荡荡一条偃月岭脊,杳茫茫一片晴明山色。玉乙未浑浑噩噩地走着,遥见天边泛鱼肚白处接着座巍然高山,曦光中山雪玉嶙峋,那接天的风呼雪啸似是仍在耳旁响起。

玉乙未望着天山,呆呆地立着。眼里忽有一枚豆大泪珠淌下,继而泪如泉涌。他想起在天山的往日,跟屁虫似的围着玉甲辰打转,打杂转悠;和玉执徐一同守着静堂,吁叹戏耍;晨起后偷见小师妹,乐得自在。如今一切皆烟消云散,归作尘土。

天山门遭候天楼侵袭,玉丙子生死未卜,玉执徐被戕害。他仿佛霎时失去立锥之地,孑然一身。

为何活的是他?老天不开眼,为何要如此一位窝囊无能之人存留世间,却要玉执徐名登鬼录?玉乙未茫然地曳着步子,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直痛到心里。他的心似乎已死在了昨夜,如今只剩一具空落躯壳。

他立在山石上,想一跳了之,却下不得脚。玉执徐救回的命能如此作罢么?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哭喊,将喉口吼得肿痛欲裂,方才红着两眼停歇。玉乙未茫然地在山路上趿拉着鞋履,从清晨走到正午,再到残阳如血的黄昏。

行了一日,他艰难地挨到山村里,扮作乞儿讨了张膏药贴在患处,寻了些野草树果塞饱肚腹,到客舍屋后的茅草堆里躺着,将茅叶盖在身上。暮色渐深,玉乙未望着微明的星斗,摸了摸身上缠袋,摸出枚穿着红线的铜钱来。

他身上只有一文钱了,兴许还能换只生鸡卵。而这枚钱是当初玉执徐给他的,他舍不得花。玉乙未握住红线,将那铜钱在眼前轻轻曳动。睹物思人,他的两眼不知觉间又盈满泪花,潸然泪下。

栈房里来了伙人,拉着只大板车,车上盖着乌漆的篷布。玉乙未躺在草堆里,勉强听得他们买了些酒分着吃了。有人催促道:“别耽搁时辰了,早些上路!离海津远着呢,得走几月的。”

又有人问:“先去哪儿?”

“湔山,再到九陇。”

海津离天府可谓千里之遥,没见过牵着只板车便来这边卖货的。玉乙未埋在草堆里,偷偷从茅草隙里窥视说话的人。只见说话的是个青布袄子的汉子,草编鞋,生得平平无奇,看着倒真是个卖货郎。

那伙汉子交头接耳,声音却让藏在草堆里的玉乙未听了个清楚:“余下的人呢?”

“火部的备了车笼,有些运去山里埋了,余下些亏弱的且带回楼中。一来是有些话需经楼主讯问,二是木部还缺些药人。”

这话听得玉乙未稀里糊涂的,甚么“火部、木部”的,这是走货的行话么?可那“埋”和“讯问”的字眼却教他不安。若是活禽兽类,自然是讯问不得的,除人之外难作他想。他愈想愈不对味,再一看时只见那群汉子虽相貌憨实,眉眼却冷冽间泛着寒光,有如刀枪剑戟,顿时心里发毛。

那群走货汉子模样的人叙了会话,有人忽作了个噤声手势,道:“有人偷听。”

玉乙未浑身一颤。

另几人虽有些疑虑,却先已从袖里、背后拔出剑来。玉乙未这才发觉这伙人将剑刃缠了麻布,只留着截木柄,若不除去麻布,看着便同枝杈一般。

那人从侧旁抓起一把草叉,目泛精光,口里道:“我听到这里有呼吸声。”说着便猛地往草堆里叉去!接连戳了几下,每次都使上天崩地坼似的气力,搅得草料翻飞,土块迸溅。

几人围上来,用剑刃将草堆拨开。可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形。有人笑道:“水十九,莫不是你疑三惑四,听错了罢?”

那被称作水十九的汉子冷笑:“我不怪你们聋痴,你们倒怪我多疑。还配做刺客的营生么?”

论议之声遥遥飘来,玉乙未冷汗涔涔。在水十九拨弄草堆前,他便已像只八脚螅般从草堆里爬出来,巴在车板底,屏息凝神。

刺客…这群人是刺客。玉乙未立时明白过来,这该是候天楼中人,化作另一副皮相在邸店里出入。

水十九伸手摸了一摸那茅草,眼神凌厉:“还温着,不久前有人卧在此处。”

听他如此一说,其余两名汉子忽地紧肃起来,紧握着剑,目光四处逡巡。

一只草鸡忽地从草堆边蹿出来,咕咕叫着跑走了。那几个汉子见了捧腹笑道:“原来不是人偷听,倒是鸡有意。这不是多疑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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