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423)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师兄请说。”

“替在下护好此处的每一位师弟师妹。”玉求瑕道,“一个也不许少。”

玉执徐愣了片刻,那紧抿着的唇忽而松开了。他本来生得淡淡冷冷,冰雕玉砌似的,此时在脸上展开细微的笑意来,好似雪释冰消一般。

“…是,执徐当万死不辞。”

革靴底踏进雪里,发出冷寂的窣窣响动。雪尘如浪翻涌,将干瘦而瑟索的枯枝掩埋,与晦暗天际融为一体。近处远处皆不见候天楼刺客们漆黑的身影,玉求瑕持刀而行,孤身一人踏入雪中。

念头宛如纷飞雪片般积在心头,将脊梁压弯。玉求瑕只觉得心头凉风飕飕,他是天下第一,是玉白刀客,无论如何都应保门中弟子无虞。若有闪失,便会被世人论说耻笑万年。

陡然间他手脚发颤,凛风吹破瘴雾而来,好似千军万马奔腾,又似神鬼兽怪一齐高声嗥叫,灌入耳洞中喧杂地闹腾。迷迷茫茫间仿佛不见前路,不知往何处而去。一相一味之痛缓缓涌来,渐渐的,玉求瑕的视野中仿佛像撒开了朱砂末儿,开始只是有一两点鲜红在眼前打转,旋即连片洇染开来,满眼都是鲜艳如霞的红色。他用袍袖抹了抹,隐隐见到袖口有片深色的印子。

血一滴滴从眼眶处落下,每眨一下眼都像针刺般难受。玉求瑕眼中淌下了血泪,一相一味之毒终究要夺去他的两眼,让他难见天光。玉白刀是最为精妙的刀法,一毫一厘皆不可差,如今两眼受损,自然再使不出如当初那般精绝的刀法。

玉求瑕咬紧牙关,拄着刀在雪原中艰难跋涉,身影逐渐湮没在风雪里。

天山崖上。

两边分定矗立,一面是执剑布阵、形容肃整的天山门徒,平冠素帔上落了层薄雪,个个神情紧肃。雪白人群里站着个窈窕女子,两眼上蒙着朔月纹的白绸,手里握着柄金白相间的卷草纹刀,正是本该继任玉白刀的玉斜。她身旁则是一胖一壮的两位长老,玉南赤大腹便便,一撇老鼠须蔫蔫地失了神气,手提三尺铜壶,壶嘴冒着如纱青烟;玉西巽则竹杆也似地身板颀长,手执竹笏,脸孔棱角分明,下巴上还留着发青的胡茬,却着条碎花间色裙。另一面则清一色的夜行黑衣,獠牙鬼面,正是候天楼刺客。

“东青那傻老儿!”玉南赤拍着腿低声骂道,“也不知是腿脚瘸了,还是犯了忘事呆症。怎的如此不小心,竟挨个恶鬼取了性命?”

这肉球儿也似的老头口上骂骂咧咧,两撇细眉却已萎靡地耷拉下来,显出几分难过。毕竟长老间虽时有口角,却仍是对儿互爱往来的损友。玉东青常笑南赤长老不解道门仙风,爱养几只鸟儿过小俗日子,他俩却也常凑作一块儿打山泉水来品茗,时不时唠个天南地北。

玉西巽捏了个兰花指,眼里却先迸出刀锋似的寒意,细声软气地道,“东青剑法已有大成,能取他性命者定非泛泛之辈。我看是他手里那龙纹剑使不得,那剑刃上的钢软且脆,剑口易卷,不过是件破烂玩意儿。只能怪他老糊涂一个,对敌时用上这等粗制破剑,如何能将剑法施展得开来?”

言语落入耳中,引得玉斜心中思绪翻涌,五味杂陈。她与玉求瑕相处甚久,自然得知那柄龙纹剑是玉求瑕送的。虽只是件不好使的小破物件,连寻常铁剑都不如,却让东青长老很是欣喜,将这柄剑常年留在身边。不想正是此举反害了他,一柄粗制滥造的破剑,怎能敌得过强横如左不正那般的敌手?

真要说来,正是玉求瑕于无形间断送了恩师性命。

玉斜叹气道:“…此事应不能让小元师弟得知。”

她的视界中一片漆黑,看不见眼前人影,却循着呼啸风声嗅出了浓郁的煞气。在候天楼的群鬼中似是潜藏着只凶戾的猛兽,那只猛兽血气逼人,两眼黑洞有如深渊,直直地凝视着她。

倏时间,玉斜不寒而栗。能取东青长老性命,且将其心口穿透、钉在山壁上之人就在此处!

风雪萧然,四下里尽是凄凄冷冷的晦暗光景。刺客们沉默地矗立着,仿佛钢铁铸就的雕塑。从这片阴云似的人影里缓缓踱出一人。那人戴着半张鬼面,剩下半张脸孔却狰狞胜似厉鬼,焦烂的脸皮遮不住被烟火熏黑的牙。这张脸是为焦家火炮所伤,半张脸被铳弹削飞了去。

玉斜虽目盲,却认得此人的气息,此时难得地失态,颤声道:“候天楼……金一!”

金部乃候天楼主兵戈杀伐之处。而金一更是居金部之首,为左不正心腹,据说连黑衣罗刹都忌惮他三分。金一每走一步,身后如黑云般的候天楼刺客也往前踏一步,雪尘飞扬,脚步铿锵。革履在雪中发出沉闷声响,游荡在空谷雪原间,如同凶兽的怒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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