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503)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玉乙未早在心里把名号翻来覆去地背过千万回,此时脱口而出道:“火部,火十七。”

“新来的,刚出石栅地?看着有些眼生。”颜九变沉吟片刻,忽道,“噢,我见过你,半张脸毁了的丑东西。在水十九身边打转儿的那个是罢。”

“……”玉乙未把一肚子怨言老实地塞在喉咙底下,像木人儿一样恭顺地低头,“是。”

他心说自己还未进这鬼地方前还是个花街里的风流小郎君,只是谁知后来竟混得了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真是教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虽说心里对此人恨得牙痒,他大气都不敢在颜九变面前喘一口,只是拘谨地侍立着。

颜九变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摺扇微扑,目光落在街中涌动的人头上。

街里行过一列飘云似的雪袍道士,长剑上玉珠凝露似的熠熠生辉,兼之其中人人皆仙风道气,一时间教人侧目。行贩走客都不由得侧身给他们让道,又互相咬耳朵窃窃私语,叽喳论议着那镇守西北、受全天下人景仰的大宗。天山门中人长居雪山,如今若非武盟大会在即,着实难见他们的身影。

“…哼。”颜九变盯着那群着信衣道袍之人,唇角微勾,露出一道诡怪笑容。玉乙未见了却心里吃了一锤似的震悚,胆战魂惊——此处怎会有天山门之人!自两年前断崖一战后,天山门长老及三珠弟子死伤惨重,只余寥寥数人支撑门派。先几月又有以黑衣罗刹为首之徒将余下的一、二珠弟子杀灭,如今天山门恰如散沙一盘,哪儿还有前来与会的心情?

但那夜候天楼剿杀他们时着实手脚利落,不仅把落脚栈房的过客尽数残杀,又将尸首血迹清去,尸身残肢连夜运往山中掩埋。又让水部之人扮作店东家与跑堂伙计继续办管着那客栈,竟让人无从起疑。天山门仿佛从这世上被倏然抹去了痕迹,虽有几个当初被他与玉执徐放出的弟子,却也急着逃窜,不敢露面。

玉乙未冷汗涔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四周似乎变得很冷,他在栗栗危惧,两眼惶急地颤动。

知晓天山门被围杀、又能堂而皇之地扮作他们样貌出现的人,除却候天楼刺客再无他人。

——那在街中逍遥自在,大摇大摆地走着的雪袍道士们,全都是候天楼刺客!

久违的心寒之感瞬时袭上身躯。玉乙未猛地抓住手腕,握着颤抖的拳静立了许久。他喘着气儿,牙齿格格发战,目光从街头随着人列无力而虚脱地慢慢划向巷尾。

人群们在私语间欢声叫好,景仰地将艳羡目光抛向那传闻中的门派,憧憬地在他们背后指点。但无人知晓的是,那身雪袍下掩藏着的是一具具沾染血腥秽气的身躯,刺客们不再是夜阑人静之时蠢动的阴沟老鼠,而化作光天白日之下的抛头露面的身怀道骨之人。

像有一团火在心里烧,在刻骨的恨意中仿佛要将心肝脾肺烧成灰烬。玉乙未忽而发觉,他已经许久未曾动怒过了。而这回并非是星星之火,而已成了燎原之势。他两拳紧攥,双眼通红,像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一般死死盯着那群人影。

他恨将长老与同门残杀的这群恶鬼,恨那支在无光之夜里将玉执徐身躯打穿的火铳,但更恨的却是无能为力的、软弱的自己!

“怎么了,看得这么出神?”颜九变的声音忽地自半空里飘下来,像给他头上倏然泼下一盆冷水。黑衣罗刹玩味似的细察着他盖着傩面的脸,似是想从其中寻到动摇的蛛丝马迹。

玉乙未心口像是猛地被撞了一下。他带着冷汗抬头:“无事。”

颜九变换了只手把着掐扇,微笑道:“噢,你是在看左楼主罢。瞧她那倾国倾城之相,雍容不迫之姿,玉白刀当初本就该由她执掌!虽说如今左楼主手里拿的不过一把形似赝刀,可终有一日天下第一刀之名该落在她身上。”

他在说什么?

两耳雾蒙蒙的,像塞了团棉花,听不清那自风里飘来的话语。玉乙未再也顾不得在黑衣罗刹面前失态,半面煞白地一把扑到阑干上。只见那群雪衣道士之后确是跟着个人影,笠纱飘扬,雪裙玉带,身姿袅袅婷婷,确是个美艳而不可方物的女子。

不对,着实不对。玉乙未在心里嘀咕,冷汗遍布脊背。他往时是见过玉白刀客的,虽未亲眼见过其容颜,但总觉得那人身上似有股韧劲儿,像狂风难以弯折的蒲柳,而不是如此时一般似利刃出鞘。那人是候天楼主,夜叉左不正,冒作玉求瑕的模样悠然地在天府街上的人潮里踱步。

可黑衣罗刹却说了句令他颇为在意的话,那人说:“玉白刀本该由左不正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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