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593)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我因无我,故能成我。*”

——

王小元猝然睁眼。

窗外飘来油蛉此起彼伏的叫声,铃铛似的沙脆。天穹像一匹槿紫缎子,月牙绣在上头。微闷的夜风从窗屉隙里溜入,微微拂动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他正躺在藤床上。床编得不结实,翻了个身子便吱吱咯咯地叫唤。这儿甚么都简陋,恶人沟的山鬼给他腾了间落灰的房,他也不在乎干不干净,往上边一躺便心神不宁地睡了。

从天府溜出来后,钱仙儿带他一路回了龙尾山,说是借这次武盟大会的机会,恶人沟里的人自南海一路来了蜀地。正恰龙尾山往日便有一处恶人沟的分派,便要他在此藏身歇息,再作打算。

王小元一路劳顿,心神交瘁,向钱仙儿几番打听金乌下落却无果,此时脊背挨了床便昏沉睡去。他这些日子睡得皆不安稳,总频频梦见他逝世的义娘,又在梦到中途时夹带了些乌七八糟的梦。

窗外的金钟儿不依不饶地叫唤,王小元捂着耳朵,裹着薄衾翻了个身,又疲乏地落入梦境中。

这回梦的不是义娘玉求瑕,而是一片黛青幛子似的大山,立在绿油油的田野后。那是顶天大山,山里有一群靠劫人钱财为生的山鬼,他们混在一起,起了个叫“恶人沟”的名字。

梦里的他跪在漆黑夜色之中,四周是燃烧冒烟的杉皮。山鬼们弯着身子,沉默无言地望着他,将棘棍狠狠打在他身上。

骨肉破裂,鲜血横溢。血珠在破空之声中飞溅,身下的泥土被浸得变色,王小元痛苦地呜咽,将身子蜷起。

“叛贼!”山鬼们齐声喊道,神色愤懑。“这小蟊贼竟胆敢丢了咱们宝贝,还不认咱们!真是忘了本的畜牲!”

“打死这孽畜,不得叫他走出这恶人沟!”声音化作洪流,如轰雷般鸣震。人人拿白眼睃他,看他在血泊里挣扎蠕动,仿佛瞧着一只蝼蚁。

他是在这儿出生的,却又教这处的人如此厌恶排斥。他的骨头断了,浑身软塌塌地瘫下来,剧痛挟卷心神,浑身在灼热中一点点熔化。疼痛化作燎原烈火,在他身上熊熊燃烧。

山鬼们蹲下身,来扭他的腿脚。有人拿刀要挑断他手筋脚筋,有人拿石子锤碎了他的骨头,把他的胳膊拧折。他凄厉哭叫,拼命往栅门处爬动,可不一会儿便被拖了回来,被蓬头垢面的山鬼们往死里痛殴。

这梦真实得过了分。王小元浑身战栗,带着哭腔道:“放过我,放过我…让我走……”

可愈是哭喊,身上疼痛得便愈甚。他仿若被群鬼嚼碎吞食,身躯搅为烂泥。

在剧痛中他向虚空拼力伸手,一摸时却忽而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甚么景色都似水般荡漾朦胧了去。疼痛也退了潮,唯有那灼热感包裹周身,火舌一阵阵地燎着身躯,却渐化作炽热的旖旎。

耳边不知何时传来胡琵琶叮叮咚咚的声响,潺潺泉水似的悦耳,曲调逐渐转为《薄媚》,清淡生娇,不知怎地却叫他心头火燥,每一记都似在撩拨心弦。火热感愈胜,他耳边忽而传来一声低笑,声音喑哑却熟悉:

“…才不放过你,也不放你走。”

王小元侧脸一看,只见金乌贴在他耳边,正对他轻声细语。

不知何时周围的光景已变了个样,软帘朱幌散下,荧煌灯烛一盏盏熄去,十八摸的小调儿盈在耳里。恶人沟的幻影倏忽远去,如今他像是跌在枕席间,喜被水波似的漾动。

“我不走。”王小元呆怔地望着他,喃喃自语,“少爷,我就在这儿。”

这虽是梦,却不知怎地真切之极,连金乌那对上挑的莹莹碧眼、微翘却倾泻在肩头的乌发都毫无二致。金乌还是如往时那般对他讥嘲又凉薄地笑,可却已张口轻轻噙住他耳侧。犬齿陷入肉里时微痛,却带来一阵令人酥麻的战栗。

一刹间王小元面颊羞红,他倒不是第一回 做这梦。自打那夜同金乌做了那档子羞事儿后,他可谓是夜夜在梦里笙歌。在这荒唐梦里甚么荒唐事都有,有时是金乌在身下辗转,有时却是他被压着在身上驰骋,云情雨意一番。那夜里金乌递给他的每一个眼色,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一举一动皆明晰地印在心头,从细微涟漪渐渐化作惊涛骇浪,搅得他心潮澎湃。

但片刻之欢后,月夜花朝又会化作残绿愁红。金乌的面容忽而似流水般散去了,搂着他的臂膀渐渐滑下。王小元惶然低头,只见臂弯、指缝间尽是他化成的流水,水色愈红,最终蔓开怵人血色。

他家少爷的脸与那日清晨醒来时他见到的那张虚弱憔悴的面孔渐渐重叠,转瞬间一切又化为那日的光景。金乌倒在他怀里,口角残留着干涸的血痕,两眼涣散而低垂。他胸前衣衫尽皆湿透,浓重铁锈味萦绕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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