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697)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那叫阿潘的孩童道:“咱们想办一个大宴,邀金府里所有人一起来,还有大家的亲朋好友,能来的便都邀来。”

“请来了之后,又要做甚么事呢?”金乌问。

会兰乌也笑了一声,扬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脑袋:“自然是吃喝玩乐,如何快活便如何来。金乌,在这儿你想做甚么,便尽情去做,大伙儿都可喜欢你了。你若有所求,咱们都会尽力替你办成。”她抬头,对众人笑道,“是么,各位?”

众人开怀大笑,道:“全听政国将军夫人吩咐!”越姨又笑又叹,道:“少爷花了十年才找到这处,一路上遭了许多辛酸苦难,咱们从此陪着他一起,又有甚么关系?少爷,你想要咱们做甚么事,便尽管开口。”

周遭人尽用热切又慈爱的神色望着金乌,让金乌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金乌道:“我…我没甚么相求之事,只是…”他低下头,难得地支吾了一阵,旋即又带着略有忸怩的希冀之色抬头:

“我想…陪你们说说话,这样便足够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将他当作金乌,他也很久不曾与人谈笑,尽情欢笑一回了。

宁远侯走到他身旁,将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温厚笑道:“好,你要说甚么话,大伙儿都在这处听着。”

缭墙深院中,淡白花雨里,众人抚掌而歌,唱道:

梦回故里无一虑,身在远藩有千忧。

几度惊思暑寒变,一春幽梦还清秋。

又道:“醇湑一樽醉黄粱,抛却百般烦恼事。”说着便将一杯杯清酒送到金乌面前。众人拉起衣摆,挽着手,围着他打着旋儿。一时间天地里明晃晃、白茫茫的一片,尽是飘香花雪。

金乌坐在人群中央,和宁远侯与会兰乌也一起慢慢地说着话。他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时都极缓,仿佛怕将肚里的话说完,爹与娘便会拧头便走,再不听他的话了一般。他将这十年来的时光细细道来,有时说的是他在候天楼做刺客,凄风冷月里挥刀落血;有时说的是他在嘉定宅院里栽秋海棠,将花儿养得浅淡浓艳、千娇百妍。事无大小,都被他一一挑拣着说来。

待听他说完,时候似已过去了许久。日光依然很盛,却显出了些微夕阳的金红,霞云悬在树顶,似要将一树梨花点燃。唱歌的人累了,坐在石凳上吃茶掷采,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听罢他叙说的这些话,宁远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金乌,你这一路走来,爹与娘一直在看着你。”

金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怎的,在此时他再不是待事老成的候天楼少楼主,而是个垂首只待爹娘训斥的孩童。他手里捏了太多笔人命债,不知要几辈子才能偿清。

会兰乌也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拥进怀里。金乌只觉发丝间温热湿润,她在落泪,泪珠滚落在他头上。他的娘亲哽咽着道,“傻孩儿,你过得太苦了,这十年来仿佛没一日是过得欢喜的。不过不打紧,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便一直、永远在一块儿,再没甚么能将咱们分开!”

宁远侯微笑着看着他俩,金乌忐忑地抬头,只听他道:“不必自责,你已经十分令我骄傲了。”

他说这话时,不知怎的,心里似是忽地被揉皱了一片,金乌只觉眼里酸涩,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你们不怪罪我么?”

“为何要怪罪你?”

“我杀了人…我……败坏了金家名声。”金乌结巴着道,“我…直到死了,也只会是受万人唾骂的恶鬼……”

会兰乌也道:“那又有甚么干系呢!让旁人闲言碎语去罢,我的孩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儿!”她使劲地揉着金乌的一头乱发,金乌只觉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是许久不曾想起的娘亲的怀抱,一时间他也仿佛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孩童,泪流满面,只余哽咽。

“留在阿妈身边,好么?”待得他抽噎稍缓,娘亲亲昵地拂着他的发丝,轻声问道。

金乌微微点了点头,红着眼道。“……嗯。”

这处既明媚又温暖,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既不是荒草连天的断壁残垣,也不是血肉横飞的杀场,有娘亲和昔日金府的佣仆陪着自己,他只觉心中欢喜不已,想长长久久地留在此处。

此时众人齐声高呼,一齐拥过来紧抱着他,七嘴八舌地叫着“少爷”“金公子”。宁远侯从瓷壶里倒了一杯清酒,递给他,笑吟吟地道:“爹也希望你留在此处,多陪陪你娘。”

金乌怔怔地接过酒杯。左三娘旋即了扑过来,一把揽着他的手臂左摇右晃,眉开眼笑地道:“五哥哥,咱们一起再在海津里玩儿罢!”她扳着手指头数道,“我还要骑你的白马,还要吃糖栗子、果仁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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