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94)

作者:桃桢 阅读记录

宫岚岫并没有立即进颜幼清的门,而在其门前不远处闲庭信步。

院子周边栽了数十棵青竹,梗结处已经结出了片片柔软又坚韧的竹叶,越是往上越是茂密。

月光拉长了这片竹影,显得益加挺拔高昂,郁郁葱葱。暑热的夏夜里别有一番春秋不曾有的风味。

檐上风铃嘀沥悠扬,叶缝间蝉声嘶哑沉落,一明一暗,一昂一沉,犹如穿云破雾的岚岫,积溪蓄池的渊黛,哪一面才是真实,他已经快忘却了。

他轻步踱至虚掩着的窗边,目光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颜幼清正于翘头案前,挥笔疾书。

他的面容一如臂下宣纸般雪白透亮,指尖沾染了墨汁的乌黑油亮也无暇顾及,可见他忘我精神。

好似此时此刻他书写的并非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策论,而是他波澜壮阔的辉煌人生,那光明灿烂的未来还在等着他去做主。

他定了定心意,脚尖一转,踱进门去。见他入神认真并未立刻唤醒他,只静静坐在榻上撑着下巴,凝望着他时而抒意时而纠结的神情,好似紧盯着美丽画作的完成,每一步每一笔都不容错过。

颜幼清并未发觉,只一心陷在国泰民安,家国兴亡的题论中。

半柱香之后,他才搁笔停下,对着卷面轻轻呼气,加速墨迹的凝结。

他满意地品读着自己的答卷两遍后,这才想起抬头活动一番筋骨。

见到宫岚岫突然出现在眼前,脸上率先闪过欣喜,接着便是冷冷的阴沉,并不与他打招呼。

宫岚岫伏在小几上,面容似醉,惘然笑着,与素日里气质不大相近。

颜幼清初次遇见他醉到忘我之境。他酒量向来极好,这是喝了多少才会抵达这个地步。

宫岚岫稍稍直起声,向他发话了。口吻恬淡,并非往日里那般清冷:“将你方才写的策论拿来我瞧瞧。”

颜幼清有些讶异,他一向不在书本上用心,大约只是好奇吧。

他将案上宣纸递到他眼前。宫岚岫接下,平铺在小几上,一一读过。

字如其人,一样的风流秀雅,含蓄中有带着洒脱,每个字都大小匀称,间隔均匀,不见一点墨团斩卷。

乍然一瞧,如一幅苦心孤诣的书法作品,读起来甚是舒畅。

宫岚岫含笑读完,向他招了招手:“笔也拿来。”

颜幼清默默取来笔墨于他眼前。宫岚岫接过狼毫蘸饱墨汁,动手在纸上修改。

他圈出其中一句,道:“确实土地兼并的加速致使农民迁徙流亡,流民成灾以至物议沸腾,民心不稳。但安史之乱的根本原因还是佞臣当道,激化文武朝臣矛盾,致使君臣关系破裂,内外交错。因而你这篇策论虽文意精通,却放错了重点。”

颜幼清惊愕地望着他。他从来只是听说他曾是文武双全的好儿郎,只自他与他相处以来从不见他翻过书本,现下却能就着史事随口说出这么多典故来,不禁吃惊,仿若见到了陌生人。

他愣了小半晌,才暗自回味道:“诚然我亦思忖过一番。只是沈老先生说唐玄宗被李林甫一干奸臣蒙蔽,多少失了帝王明君之相,若是直诟奸臣错漏,恐怕会让阅卷考官猜疑我借古讽今。”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他几眼,又说:“再者说杨玉环的兄弟杨国忠亦是徇私误国,贪赃枉法之辈。比着如今的例子,岂非又要牵扯到你的头上。故而我思量一番后,还是避重就轻了。”

宫岚岫闻言,抚掌大笑,乐得极度开怀,他疼爱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拉他入怀,满眼都是柔情蜜意。

他柔和道:“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些。陛下是仁孝贤明的君主,怎会因此事疑心我。我长姐虽是当朝贵妃,可我并不在朝中任职,不过一名闲散人员,何来威胁。”说到末尾,他略带了些惆怅之意,微乎其微。

颜幼清乖巧依人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说话时胸腔共鸣产生的震动,震得他耳朵发麻,脸也发烫。

他软声道:“我晓得。只是读到这论题,我头一个便想到了你,心心念念总关乎你的安危,便是也不敢写了。”

宫岚岫在上轻笑,柔软得不似他一贯作风。清冽的嗓音剔除了往日的暗沉压抑,变得如释重负般轻快明亮。

他紧紧拥着他单薄柔软的身躯,柔声道:“看来是我左右了你,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颜幼清轻捶他前胸,佯装生气地娇嗔道:“自然了。今日上课时你的样子总在我眼前乱跳,害得我被沈老先生责备,说我不专心。”

宫岚岫笑意渐浓,也不顾两人紧贴着肌肤热意弥漫,只抱着他左右轻微摇晃着,心情舒畅:“那我明日去向沈老先生请罪,替你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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