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骑马来+番外(158)

作者:弦上孤鹤 阅读记录

裴潋怔愣了会儿才晓得起身。

离了边关,哪怕已经是深秋,气候也没有恶劣。这里距离京城只有两个州府,二人能赶在初冬前回去。

皂靴踩在脆生生的枯枝上,裴潋背对着黄土官道,定住不动了。

“自弑是周戎自己选的,有因必有果,不必过愧疚于怀。”

宋遗青站在他身侧陪着他看光秃秃的树干,缓声劝慰。

相识以来,对方一向是自信从容,从未有如此沉寂的一面。在马车上只小憩了片刻便眉宇紧蹙不得安宁。

车夫将陷入车轮低下的石块搬出来扔到一旁,拍拍手上的灰尘招呼二人过去。

裴潋回首,阳光霎那间刺了双目,车夫的身影也看的不清晰了。

“并非愧疚,只是感慨世事难料,家国两难全。”他叹息道。

周戎是在家与国之间选择了前者。为衡朝尽忠多年,最终落得个贼子的名声,连家人都无法保全。可自从他做了榆关的将军那刻起,便再也没了选择。

周戎亲人的命是命,榆关其他百姓也有亲人,他们的命也是命。

纵使江冶在周夫人自尽后怕断了顾忌的周戎抵死纠缠,他们拖不住,便主动退了兵。可之后周戎痛苦难当,挥剑自弑。朝廷武官空虚之际,一夜之间又痛失武将。哪怕王平已被调任平阳关,捋下来仍是衡朝得不偿失。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坐稳后,宋遗青想着裴潋那句“家国两难全”的话,突然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执拗道:“虽是两难全,可尽力便好。我不想咱们做下一个周戎,那是愚忠。结局如何全在个人抉择。”

这一刻,裴潋才发觉。宋遗青要比他理智清醒的多。或许宋复各处周旋,只愿明哲保身的缩影终究有些影响。

裴潋想起来,父亲曾也多次劝诫过他,那时自认为无所不能,志得意满,定要干出番大事,并且完全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如今他才明白,父亲真正想要告诫他的从不是什么家族利益,而是莫要愚忠,该放下就放下。

陈府里静悄悄的,家仆端了碗汤药穿过挂着纱灯的长廊,直到一处门前停了脚,单手推开房门。

卧房里黑漆漆的,他摸黑掏了火折子点燃了黄烛,冷不丁被直挺挺坐在床边的人唬的不轻,差点摔了手里的药碗。待回过神了,才惊魂未定问:“家主醒了怎得不喊人点灯?更深露重,莫要受了寒。”

白日里家仆去孟府带人的时候,委实被家主的状态吓的不轻。本还思索着人醒了该闹上一场,如何劝慰的话都想好了,结果反倒出奇的安静,恍若痛至深处呕血的人不是他。

把药碗暂且放在桌案上,待走近了,家仆惊异家主冷静的判若两人。

“什么时辰了?”

外面的长衫因为沾了血迹已经被家仆褪下了,陈君琮穿着中衣,脚上只套了罗袜踩在地板上,见家仆点了灯,便木木问。

家仆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底,生怕这人是悲伤过度莫要神智出了岔子,似有若无试探回道:“快卯时了,家主自孟府回来已睡了一夜。”

过了夏季,天色就一日比一日亮的晚,哪怕已经卯时了,外面还是见不到亮光。陈君琮起身往金漆花鸟纹的柜子处稳当当走去。

家仆急忙迎上前,“家主要穿什么衣裳,小人给你拿。”

陈君琮恍若未闻,喃喃自语吩咐,“今日该是大殓了。我记得库房中有些桑落酒,拿出来罢。”

说到此处,他喉头像被异物哽住,只疼的厉害,心口更是闷的喘不过气。

家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不已重复,“酒?”

大殓的时候,死者的亲友都会前去奔丧,同时会带着东西,这叫赙赠。衡朝的礼俗多半传承了前朝,赙赠更是。依据和死者关系的远近亲疏,友人赙赠是器皿金币,丝帛等物。但若是有联姻关系的,赙赠则是牲和酒。

不说家主去吊唁带的赙赠是酒已令人震惊多有揣测,酒的名字一出来,家仆几乎断定自己知道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事。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灵堂设在正堂西方,孟阮清生前没有立绘,便也没有挂卷轴,只供了牌位和瓜果。朝中同僚但凡没有生嫌隙的,都携了赙赠来。玉器金币,丝帛珍珠堆了不少。素白纱帷幔隐隐约约将灵堂与外面隔绝,可众人还是能见到有人同他们一样前来吊唁。

衡朝丧葬讲究穿素色,来吊唁的大多衣着朴素。那人更是一身象牙白的长衫。

张文裕认出眼熟的身形来,略有愧意的低下头,却瞧见那人在灵堂前停顿片刻,接着脱了脚上的方头鞋。他猛的抬头,目光又落在对方手里提着的一壶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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