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杂的思绪让她手心一沉，转而一抖，无比锋利的刀尖擦过树梢，直直地变了方向，将树枝岔子削个七七八八，“刷拉拉”掉了一地。她收敛起无端猜想，凝神去练下一招式，却在转身顺刻又是一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常域已然负手而立于她身后不远不近的数尺距离，温润的眸中夹杂着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爹，你怎么来了？”

常宣抽手将刀尖回转，“呛”地一声将之收入刀鞘，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他。

真真是吹灯烧胡子——倒霉。平常八百年不见得他能来一次督促自己练功，今儿却不说一声便到了，偏巧她还如此丢人，不但招式使错，还没察觉出他的存在。

“练得这样专心，怎么还没有进步？”

常域平日里虽然宠爱女儿，却在功夫上从不吝啬对她的褒贬。他身子骨越发不好，便越担心日后出些事，她连应付逃命的机会都抓不住。

“我以后会更勤奋刻苦练习的……”常宣无言以对，只好认错。

他却不以为然，收起了温柔的笑意，正色道：“你的资质尚佳，却不是极好的。若是想真正练成些什么，刻苦是少不了，却不能只依赖于此，须得动些脑筋，认真钻研。”

常宣静静地站在一旁，频频点头，脑子里却仍旧想着方才琢磨的问题。

“以前我也曾经后悔过，应该教你些剑术，不求造诣多么高深，只要保命防身便够了。谁知道你越大，脾气越暴躁，似个男儿家混蛋，又热爱这些打架斗殴，只好教你了刀法。现在看来，你还是合适的，只是脑子不在这儿，不用心。”

他的言辞颇为激烈，甚至上升到了对常宣性格的失望。

常宣没敢回嘴，见父亲真的动气了，便低低垂着睫毛，不敢吭声。

她心知这么多年，他既当爹又当娘，脾气似乎分裂成两个。温顺和气地宠爱她时，便是如母亲般纵溺，怕她冷，怕她热，怕她撑了，怕她饿着。

可住的地方又是那样远，许久不来看望一次。

功夫稍微差偏了些，就会严厉指责，不留情面。每次孤独的时候，就偷偷去看他，无不是周姨娘伴在左右，琴瑟和鸣地会意笑谈，仿佛她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这是父亲的冷漠。

“宣儿，你想什么呢？”常域打断她的思绪，又是轻轻咳嗽一声，道：“最近我的身子骨越发不适，就连周伯也弄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如此说你，是为你好，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又道：“前两天的生辰宴，大大小小的礼物我也见多，总觉得不稀奇。看来看去，还是你放的那些孔明灯让我心中舒坦——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不知道你娘在天之灵，会不会也想着我们孤寡父女。”

常宣道：“爹，你今日来，究竟是要看我练功，还是讲些别的？”

“宣儿……爹怕是活不了多久，只想多来看看你几面。咳咳咳——其实早些离开这喧嚣人世间，也说不定是种解脱。”

“……”

“你可记得，曾经下山之前，我让你去接近归德府的梅风华，打探藏宝图的消息？但终究你是没有完成任务，却阴差阳错地真和他产生情愫，我也不多追究，只是想告诉你，尚年此番来路分不清是敌是友，多怕也是冲着此事去的。”

“我知道。他盯着藏宝图已经不是一时半刻了。只是，前些天他和那太监突然转向普善寺的暗道，连梅风华都能放过，可见那寺里也有猫腻。”

“不错，先是戒痴和尚，再者是宛白，尚年和那太监，还有……你可知道那里藏着什么？”他略过死去的亡妻乳母，轻声问道。

常宣摇头：“不知。”

“那便是藏宝图最终所指向的地方。都传言归德府神偷盗了前朝将军墓，实则不然。他是跑到保宁王府邸，神出鬼没地顺走了张看不懂的图纸，而后招到追杀，慌忙之下转交给梅风华，却毒发身亡。”

常域不缓不慢地告知真相：“偷来的那份图纸只是备份而已。保宁王研究出了宝藏埋藏的地方，这才派人去找。”

“那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杀了梅风华灭口，或者亲自去一趟？”

“你不了解保宁王此人。他不爱江山与权财，只爱盈千累百的美人而已。至于为何要派人来探，却又不甚重视，只因为他日子实在丰盈，这藏宝图的又来历不明，本着不拿白不拿的想法，姑且试一试罢了。”

常宣心想：父亲为何如此笃定地猜度保宁王，二人到底相熟到什么程度，当年不过匆匆一面，时过境迁，山川河水都是一日一换新，更何况是人呢？

见他负手垂立，神情淡淡的，眼眸中有股道尽途穷的落寞心酸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