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危歌(25)

作者:龙山黄小冲 阅读记录

少危跃上马背,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我陪你在城中留三日,看能否打听到你家人的消息。若是不能,我再带你回伏山。”

他们在晌午前进了城。

郑舀歌自很小的时候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记忆更多停留在江南的温软水乡,或是巴蜀的青山绿崖。但当他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道老旧厚重的城门时,又感到温暖而熟悉。

这是他的家人生活过的地方,哥哥,姐姐,爹娘曾在这座城里生活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年月,而他自己也在这里出生,长大。

如今青冈城依旧繁华热闹,车马来往。但城里已经没有会等他的人了。

青冈作为江北地区四方通衢之地,南靠长江,北接南下官道,东边一条切口直通江南,繁荣程度比起江南不遑多让。郑舀歌穿过人烟繁华之地,往远处一片白瓦墙的方向走。少危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远离城中河以后,人烟便渐渐稀少。小路两旁满树绿芽抽枝生发,郑舀歌沿着树荫上坡,满眼青瓦白墙,柳叶飞花。

他渐渐感到熟悉。长长的小道像是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场景,带着久远的儿时记忆闯入脑海。他似乎也曾路过这片绿荫,那时似有漫天白梅盛开,花瓣飞起时如梦境般雪白温柔,雪覆满白墙,落进他的眼睛。

“江北太冷了,以后你就在江南住下。”

他哥的面容模糊在青白铅灰的天光里,像一副被水墨晕开的画。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不知处传来,只有清冷宛如真实。那天他哥抱着他,独自站在整装待发的马车边,黑发落在他的脸上,凉得像一捧雪。

“不能看着你长大了。”温暖的指腹轻轻拂过他的额角,“对不起。”

回忆如大雪冰凌裹住郑舀歌的心脏,带来久违麻木的疼痛。郑舀歌轻喘一口气,脚步拐过一道弯,眼前蓦然出现树影掩映下的宅邸。

那一刻郑舀歌的胸口几乎阵阵抽 搐起来。他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看着这座破败不堪的宅子,满目灰败,一地苍凉。

那是他曾经的家,江北郑宅。

他最亲的家人曾经在这个宅子里其乐融融生活,他原本该感到满心怀念。然而同样是这个宅子,他的姐姐惨死在家门口,娘亲发了疯,爹此后病倒,哥哥提着剑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

他初生的美梦,经久的噩梦,白梅般纷纷扬扬凌乱一地,不得收拾。

郑舀歌梦游般走到郑宅门口,鞋底踩在枯枝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宅邸大门的锁早已锈得脱落,朽坏的漆红木门半开,郑舀歌轻轻一推,门发出酸涩老旧的嘎吱声响。

前院空荡寂寥,年年落叶覆在地上腐败,蜷曲,被风吹散后,又是一地新叶。门前一左一右两株白梅树竟是还在长叶,绿盈盈的小簇成团,成了这灰败院子里唯一的色彩。

春日里的风拂过,大门上一块腐朽的木板上可见一个“郑”字。两人站在门前,仰头看着这块牌匾。

“少危,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家是......”

“无所谓。”

郑舀歌回头,少危站在门外,目光从荒凉的院子收回,看向别处,“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你。”

一些话便没有说出口,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无须多言。

郑舀歌一个人走进前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廊外景色萧萧,池塘早已被落叶填满,窗瓦破旧腐朽,偌大一个郑宅只有他一个轻飘飘的人影,与屋檐上偶尔掠过的鸟叫。

郑舀歌霍地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他担心让少危久等,转身匆匆往外走,心里乱得很。

他走出长廊,抬头,脚步瞬间停住。

原本空荡的院子里,此时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袍,身形如刀刃清瘦挺拔,垂在身侧的手腕苍白分明,腰间挂一把漆黑不详的长刀。

空旷萧瑟的风抚过,树叶飞落。明明早已是春天,院子里却盛满凉意,令郑舀歌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人似乎是在赏着白梅树上的叶子,仿佛才听到身后的动静,慢慢转过身来。

那一刻郑舀歌屏住呼吸后退,心中升起本能的惧意。

一张极为摄人心魄的脸,五官精美阴柔,令人见之忘俗。但他的脸却透着深深的病态的白。皮肤几近透明,远远都能隐约看到细细的青色血管。嘴唇更是全无血色,而他的眼睛——郑舀歌第一眼甚至以为那不是真的眼珠,因为它们太美太浅,像梦幻般的琉璃彩珠一般,只轻轻一转,就兜出满目光彩。

那人站在院子里,琉璃眼珠盯着郑舀歌,明明是一双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眼睛,郑舀歌却仿佛被一条剧毒的蛇盯上,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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