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29)

作者:不夜情 阅读记录

谢俊听了,也不驳回,只望着我嘿嘿笑,目光中大有深意。我急得满头大汗,又忙推身边几个相熟的弟兄,叫他们把往日埋汰我的那些言语拿出来,说给老管事听听。一人果然仗义开口,直指我道:“谢管事,这您老人家就看错眼了。我们随哥看起来老老实实,平常对山下那些姑娘大姐规规矩矩,做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其实他心中早就爱惨了叶师弟,六年前真人开坛讲道时见了人家一面,一股春梦做到如今。他还私下跟我们说,今生除了叶师弟,他谁也不娶。唉,你把这么个人安排上去,我们老兄弟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日夜不得歇不说,万一哪天师弟瞎了眼,岂不是连人带院子,都要送给他做嫁妆?”

我羞愤难当,起身就要扑他。六年前我是见了叶疏一面不假,却是在布障之后,透过沸滚的茶汤,裹着一脖子的油汗,遥遥远远看了他一眼。当天云天宗几个豁口咧嘴的臭屁小儿,不满他们门派师长在罗刹海群魔斩中惨败于叶疏,竟故意向他身上泼洒沸水。我当时还大惊失色,打翻了一条长桌。叶疏却漠不关心,水只沾衣,便在他身上悉数化作冰屑,簌簌而落。可惜他穿的一身白袍实在太通透,一瞬间我眼前只见美人湿身,肌理颜色都从底下透了出来,劲瘦纤细的腰身更是一览无余。修士从筑基开始,便可渐渐延缓衰老;修炼至金丹境界,更可以容颜永驻。叶疏结丹时还只十九岁,如今少年气质不改,身体却已长成,望之实在令人心折。我当夜便做了个荒唐之极的梦,谁知正好被同住一屋的兄弟听见梦语,嘲笑至今。

又有一人趁热打铁道:“没错,随哥虽不娶妻,不生子,却有好几样古怪癖好,花销甚巨,不得不向老管事交代。一是爱收集古语集子,每到一处,必先进古籍店,但凡听说人家有甚么九苗拓文,立刻不惜重金购买,最多的一次竟花了三贯大钱。二是喜欢侍弄屋后那两株梅花,年年冬天,都要挑日子折下来,偷偷送到别人家门口去。老管事,你要是用他,可得留心那些残羹冷饭,火灰粪沤,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拿去做了花肥。”

第十二章 不才萧越,特来见礼

谢俊听他们胡言乱语,也不生气,将我肩膀拍了几拍,道:“我瞧着你不错,人品心性,都是上上之选。你喜欢叶疏,那有什么稀罕?他那张脸生得好,性情又冷淡,小姑娘们早送了他一个称号,叫什么‘千霜君’。别说你喜欢,连不世出的医谷女修,魔教那些小妖女,也喜欢得紧呢!你若追得到他,这一座秋收堂送你当聘礼又有何妨?”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谢俊哈哈大笑,虽是六十岁人,却爽朗如少年:“你若追不到他,这管事之位倒也多得几贯银钱,买买本子,种种梅花,也尽够了。你要讨你小情人欢心,少不了要弟兄们助你一臂之力。这就走马上任,劳心劳命去罢!”

我没得奈何,只得战战兢兢,接了管事之职。一开始自然许多人不服,故意挑拨生事,或谎称物品失窃,或蓄意破坏屋舍。至于不满分配,掂轻怕重,更是家常便饭。我本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别人不愿做的,我只得自己去做。别人做得不到之处,便由我去善后。夏日在粪池中疏通,春日在山洞里打蛇,也曾在夜行的押车上被人持刀劫道,也曾被村匪奸商打得头破血流。数次化险为夷,常年与伤病为伍,后来连柳唱也不愿看见我,纵然给他做了许多花样小食,也不能令他满意了。终于有一年门派大典,须为四象殿中诸位天尊清洗金身。别人也还罢了,惟独正中那一座吕祖先师像,却营造得分外高大。当时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梯架搭起三丈多高,颤颤巍巍,滑不溜手。平日司管正殿的几名老干事,向来自恃身份,不许别人踏进殿中一步,抢了他们在道尊、长老们面前焚香插花的殷勤。别说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新官,便是谢俊也安排他们不动。这一回却推推缩缩,无一人肯上前。事到临头,我也只得咬牙上了。后来虽说一脚滑下来,摔断了两根老骨头,到底将吕祖擦拭一新,没误了庆典的时辰。待我一瘸一拐将养起来,自正殿几位干事以下,竟都安分和气,不再与我作对了。

可惜我不该畏惧柳唱斥骂,只请了山下的正骨大夫替我诊治,手法粗糙,吃痛不少,大半年还未痊愈,走路还有些高低不平。这一年我已三十九岁,与一群臭烘烘的中年汉子站在一起,一般的面皮焦黄,毫无神采,诸多老丑之下,面上红疤反而不再醒目。这一下跌断了腿,又给了旁人许多新的谈资。下山采购时,相熟的店家便向我取笑。我身边几个嘴贱的,便多舌道:“小荷啊小荷,你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随哥一把年纪了,摔断条把腿,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你当年若肯嫁了他,如今也当得起一声管事夫人。随哥有你日夜在旁照料,不但这条腿好得飞快,连中间那条腿也要支棱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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