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109)
待手术完成,路籍看着燕淮凌那张勉强完整的陌生脸孔,心下依然涌上酸涩。
简单换脸之术仅能保证燕淮凌面部巨大创面得以覆盖修复,却不能保证面容表情恢复如初——路籍清楚自己虽略通医理,却绝做不到让燕淮凌像换新脸一样生动自如。
若他是五华医中任何一人,不仅燕淮凌面容有救,就算再大创口也能被那几人修复地天衣无缝。
第一次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路籍垂头看着昏睡的燕淮凌,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江湖人道他这位师兄放浪形骸,不知羞耻,常常拈花惹草,以狂蜂浪蝶之态招惹是非,但他知道,这位燕师兄原是异常温柔之人。
守在燕淮凌身边,路籍不知不觉便小憩起来,直到洞外晨鸟啼鸣,他才苏醒。
侧目而望,燕淮凌果然已经醒转,此刻正凝视着他。
“啊,师兄。”忙凑到燕淮凌身边,路籍道,“你醒了,有什么需要么?”
抬手看了眼已经被包扎得像是粽子的掌心,燕淮凌轻轻碰了碰面容,道:“你……已经做了,是么?”
清楚对方是指换面术,路籍点头。
燕淮凌看上去面无表情,但路籍明白,那是因为他医术不到,才让对方看上去像个面瘫。
“那乔鸿遗体在哪儿?”
“我已经将他搬去后山埋在山脚了。”路籍道,“既是不知他故乡,我想把他葬在这座他生活了几乎大半辈子的城边,他大概也不会介意。”
燕淮凌未语。
他沉默一阵,便要起身。
“师兄!”
“带我去看看乔鸿。”
“可你现在……”
“无妨。”燕淮凌挪动着伤痕累累的双腿便要站直,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路籍忙撑住了他:“师兄,还是别勉强了,让师弟代你去就好——”
“不。”燕淮凌摇头,视线坚定道,“我一定要去。”
拗不过燕淮凌,路籍只得为燕淮凌穿上一件白袍衫,拉上兜帽,小心翼翼地引那寸步难行的男人出洞。
此刻浑身缠满布条的燕淮凌若墓中厉鬼返还阳间,他拒绝了路籍对他的一切搀扶帮助,就那么一瘸一拐,忍着剧痛走上山间小道。
有时,石子路过于崎岖,燕淮凌几次摔倒,路籍准备去扶,他又斥退对方,咬牙自去。
自山腰到山脚本没多远路程,燕淮凌却从早上一直走到晚上。
路籍理解燕淮凌的处境,只是小心翼翼地跟随,也不催促,一路将对方引至那乔鸿坟头。
见路籍在那坟前插了块木牌,燕淮凌跪拜一番,道:“兄台,待在下查清你故里,定要将你移出此地,完好归骨。”
又磕了几个头以表忠心后,燕淮凌转头望向路籍道:“路籍,这些天,当真麻烦你了。”
路籍忙道:“不不,师兄,这是我应该做的。”
燕淮凌:“你从不欠我什么,又如何是‘该做的’?现如今反而是我欠你才是。”
路籍:“师兄快别这么说!”
燕淮凌道:“那柳下铭盗我面容,毁我名声,这笔账,我自是要好好清算。只是眼下我有心无力,着实烦恼。”
路籍道:“师兄不必烦躁,眼下先疗伤为重。听闻师兄与那莞陵藏金卫同行寻华医簿,不知成果若何?如若师兄路途上结识了五华医,师弟便可带你去寻他们,也好让他们替你做善后。”
“不必。”燕淮凌道,“你已做得够好。我元气大伤,怕是就算寻得名医,也要休整数月,眼下我却最没得时日可浪费。那柳下铭盗我面容,定是要借黑雁之名做些伤天害理之事,我若不去阻挠,怕是天理不容。”
路籍本还想劝说两句,但他见燕淮凌如此坚定,便也没再强求。
斟酌二三,他又道:“师兄若是急于去寻那黑雁,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燕淮凌这才想起还有身份一事。
他垂头看了眼自身那缠满伤带残破不堪的躯体,陷入沉思。
路籍望着燕淮凌身前乔鸿的坟墓,忽的灵光一闪道:“师兄,不然你就取代名叫燕鸿如何?”
“燕鸿?”燕淮凌皱眉,“只怕污了乔公子生名。”
“不不。”路籍道,“师兄曾师从太雁门,我听闻,那太雁门武功其中一式名曰‘鸿雁临门’,取其‘鸿’字,又悼念了乔鸿,岂不两全其美?”
视线重新落向那乔鸿坟前木牌,燕淮凌沉默半晌,道:“那便应了你吧。”
此后,二人回了山洞,就此歇息了一日。
次日路籍下山,却见城中人山人海,不少人戴鬼面,穿华衣,好不热闹,这才想起近日释鬼节一事。
顺手便买了几张鬼面与几件节日华服,路籍戴上一只赤红厉鬼面具,毫不遮掩地进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