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5)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玉非柔莞尔,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倒叫沧浪无从追问了。

醉仙居紧邻港口会馆街,海禁令以前,曾是各国商人经商谋事之地。而今海市虽禁,这条会馆街却留了下来,从前外商修建的居停场所被改造成各式茶馆、驿站,每日驰马传牒,喧喧哗哗,好不热闹。

干栏楼的院墙外搭了一爿茶棚,供来往行人歇脚。说书人醒木拍案,故事讲到高潮,却停下来润嗓,十足吊起了茶客胃口。

“说啊,那秋千顷与晓万山,后来如何了?”

酒杯在掌中险成碎瓷,封璘一扭脸,见馋猫住了嘴,筷头支着下巴,模样三分认真七分走神。

“秋千顷何等人物,大晏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才情比天高,据说生得也是极好。有诗云他,梅花香在骨、秋水玉为神,春闱以后榜下捉婿的人家,险些没将城楼挤塌。”

便有茶客不服:“秋郎厉害至此,怎地没高中状元,反倒屈居人下?”

说书人道:“秋千顷风雅不假,也要看压他一头之人是谁。诸位看官可知,当年盛赞探花郎的两句妙语,就是出自状元晓万山笔下,诗文禀赋可见一斑。”

当朝状元与探花,神仙中人彼此相合,怎么听来都是一段旖闻佳话。

茶客中有好事者嗤嗤:“这两位,该不会是......”

说书人把醒木一叩,忽然正经:“休要胡说。秋、晓二人识于微时,曾因一诗结缘,乃堂堂正正的君子之交。后来晓万山见罪权贵,入仕三年便遭罢官,此后遁迹山林,创设松江书院。秋千顷虽居高位,照旧与他交好,每年休朝都不远千里往书院执经以听。若无后来的松江诗案,他二人琴瑟相偕,便是当世的伯牙子期,惜哉?惜哉!”

须臾,官船起锚的吆喝声盖过了楼下纷纭。

沧浪心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愈渐浓稠。一块惊堂木,一段说书声,将他引向记忆深处的海雾,茫茫中似乎有东西呼之欲出。这让他莫名相信,只要再往前一步,想要的答案便在虚妄的另一端。

望着沧浪魂不守舍下楼去的背影,封璘竟也不阻拦,只一杯接一杯饮酒,越饮越急。

玉非柔执壶在旁,笑意由深转浅:“不拦一拦么?万一被他想起什么。”

封璘淡道:“不是还有解忧散,你说过那香吸多了也无碍,只是会叫人不记前尘而已。”

“好说,”玉非柔竖起涂抹丹蔻的食指,“老规矩,还是这个数。”

封璘对她的狮子大开口似乎习以为常,解下腰间玉牌扔到桌上:“自个去找迟笑愚,从王府私库里支。只不过。”他话锋一转,“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旁敲侧击,休怪本王带兵踏平了醉仙居。”

玉非柔笑容忽敛,“为了一个恨你入骨的人做这些,值得吗?”

“当然,”封璘说,“先生半生崎岖已过,往后的日子,我要他风雪无虞,百岁无忧。”

玉非柔冷道:“可你别忘了,他的半生崎岖里,有多少是你的功劳?”

“松江诗案,七年前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晓万山被罢官后心情郁闷,私下与秋千顷对饮时曾作讽诗一首,谁想就走漏了风声。

诗词呈上御案,先帝龙颜大怒,朝中政敌伺机弹劾秋千顷与人结党,更声称金陵书院企图遥执朝政。

先帝下令锦衣卫彻查此案,晓万山不堪受辱,狱中自尽,秋千顷亦被贬为太仓卫指挥佥事,上任不到三天就逢倭患,文臣软骨行差踏错,可惜了一代探花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白水涵秋千顷净,清霜粲晓万山空。功名如烈火油烹,转眼还不是千顷净、万山空。”

啪!

惊堂木落下,茶客复添一杯茶,关于秋晓二人的遭际,有人叹可怜,有人骂可憎,唯有沧浪置身其中,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偏那说书人末了还要缀上一句:“说起来松江诗案被人捅出,全是先帝幼子兖王的功劳。若非殿下以仆役之身蛰伏书院数年,密友间的体己话又怎么会搬上台面。他经此事立了功,这才入了先帝爷的眼,此后平步青云,好不风光!”

话中毫不掩饰对兖王的鄙薄,沧浪听来又惊又愕:封璘,竟然还做过这种事情?

一顶伞斜过来,替他挡了毒辣的日晒。沧浪转眸,封璘不知何时跟下楼,眉间拢着炎炎日光,是很磊落的模样。

“日头升上来了,回去吧。”

沧浪低头沉吟,忽道:“我要见杨大智。”

许是他的错觉,伞檐在头顶晃了晃,封璘声线略沉:“他伤重未愈,不宜见人。等再过些时日,本王亲自陪你去见他。”

那晚沧浪将睡未睡之际,脑海里魔怔似的反复回响着说书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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