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54)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封璘紧紧盯着他,预感自己只要稍有松懈,便会在这场问答中落于下风:“伊藤志贺洗劫运粮船,是受了你的指示?”

“谁?”常敏行似乎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努力回想了半天,才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伊藤啊,他是大名领主手下的浪人武士,我见过一回,和他主子做买卖的时候。”

“你还和倭寇做生意?”

“不不,”常敏行摇头否认,“不能这么说。东瀛人、高丽人,甚至西洋人,只要有本钱,都可以是我的主顾,跟他们乡贯何处没有关系。至于大名领主,他与我同为宏愿的发轫者,必要时刻扫清障碍,是他的职责所在。”

这是常敏行今天第三次提起“宏愿”,封璘合上茶碗盖,抬眼问:“何为,宏愿?”

*

浪头铺天盖地地打下来,刚刚还在石脚的水位此刻已经漫过半腰,风更大了,常毓急声催促:“先生,风暴要来了,再不走,整座岛都要被淹了啊!”

沧浪远眺一眼狂暴翻滚的海面,有些动摇。又是一道浪打来,浪花怒舔袍角,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转身眼疾手快地扶住险些站立不稳的老妇人。

“官爷,求求你,别走,救救我儿子。”她跪倒在沧浪的脚边,死死揪着他衣角,满面泪痕地哀求。

就在一炷香前。

南洋水师校场传来军报,一小股倭寇从双屿左侧的天水洼登岸,突袭了沿岸的三座瞭望塔,洗劫了府仓粮械后,分兵转掠位于天水洼口的慈济坊。

事出仓促,主帅王朗刚好携兵巡防夔川一线,顺道踏勘奠基大典的筹备情况,主要将领大抵随行。而身负节制之职的兖王亦不在军中,沧浪看着眼前轻阵如云的赫然场面,没什么犹豫,即刻决定带兵驰援,就当是给新阵法一个小试牛刀的机会。

船橹竞发,长枪丛立,晏军的黑色大纛旗连杆成片,在汹涌波涛和浓郁铅云的双重威压下,犹如一头庞然海兽,带着倾城摧嵬的气势直逼向岛屿。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南洋水师早已能够做到离船即战,区区几十人的倭寇不是这支正规军的对手,好些倭寇贪财,手上都被装银子的布袋占满了,根本来不及拔刀,枪一驰突立马倒地。

倭寇如见鬼魅,很多人甚至疑心,这才是传闻里神出鬼没的天煞。天水洼地势崎岖,多的是沟壑纵横,倭人的太刀在长枪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接二连三有贼寇被挑飞,再重重地跌进渠沟,那些人肝胆俱裂的惨号很快被厚沉恶臭的沼泥吞没。

短短一炷香,倭寇被打得丢盔弃甲。兵士清理战场时,沧浪抬掌挡风,顺着风听到了军靴疾跑的声音。

“回禀大人,在岸的慈济坊百姓已尽数解救,无一伤亡。只是听一个老妇人说,奔袭慈济坊的倭寇不止这些,还有部分残勇挟持了包括她儿子在内的十二名百姓,逃进天水洼,往海神庙去了!”

水位涨得越来越快,轻舟在浪花的拍打间载浮载沉,锚链眼看就要牵制不住。天水洼地如其名,三面临海,外高内低,一旦遇上风暴涨潮,海水倒灌之快,根本无从反应。

常毓急得跳脚,什么规矩也忘了,一把抓住沧浪袍袖,对着太傅大人直呼其名。

“秋千顷!你走不走!”

常毓这个人,钻研则痴,对名号什么的一概记不住,平常就跟着封璘叫沧浪先生,此时情急,失口叫出了太傅大人昔年的旧讳,把自己也愣得不轻。

音落,老妇人凄楚欲绝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慢慢地松开手指,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脸上的神情也似被冻麻木了。伴随一声似哭非笑的惊啼,老妇人骤然抢地,掩面失声,恐惧和悲伤如冰封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汩汩流淌的绝望。

被他们戳着脊梁骂了整整三年的软骨文臣,秋千顷,如何能做危难关头的梁柱?

“常善德听令。”

常毓茫然地抬起脸:“啊?”

“你在军中,闻令该答是,王爷连这点规矩都没教会你吗?”沧浪沉着脸,不等他回神,顶着疾风扬声又道:“你护送百姓尽快登岸,务必妥善安置。留下两支枪队,本官带人,去去就回。”

常毓张了张嘴,愣了半晌,讷声说:“若殒身在此,军报上不算你的功劳。”

沧浪没答话,他搀着臂把老妇人从地上扶起,在乌压压的雨积云下,越过訇哮的海浪,望向当年翻身跌落的城楼,眼神逐渐凝聚起锋芒。他说:“我要的功劳,自在人心。”

*

前堂的交谈还在继续。

茶已吃过三巡,窗外的叶浪起伏更加激烈,常敏行智珠在握,走到琉璃窗前听着菩提沙响,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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