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38)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用不上了,”沧浪怀里承着刻好的牌位,低头扒面,没有表情地说:“兖王已经死了。”

安叔怔愣住,叠纸钱的手势骤乱,最后不知叠出个什么来。

半晌,他试探地:“牢城里还未有消息传出......”

气窗之外是一片天空,沧浪叫汤面热气熏着眼,仰脸望天望了许久,方才淡声说:“我知道。”

从小养大的狼崽,沧浪比谁都更清楚,封璘是不放过的性格,于人于己都一样。

外头的干号声还在继续,两个大仇得报的人,却在惨淡天光里垂下怅然若失的影子。

“叔,还有面吗?”沧浪抬头问,他一觉睡了三日,不饮不食,这会才觉出饿来。

安叔眉一松,“嗳”了声,手向榻沿摸到那副拐杖,独腿支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点心铺不准备再开了,这些天往家里送银子的人不少,小老儿打算用这些钱把铺子内外捯饬一下,搭个慈济坊,给附近穷人施面散粥。就当,替立本积德了。”

他看向沧浪的眼神里,多了点舐犊的慈爱:“少爷以后想吃面,尽管来。”

沧浪闷着嗓音答应了,手却下意识探进胸口——四方灵牌刻着顽徒姓名,是他此身再涉朝堂的唯一行囊。安叔追随自己从京城到了海陲,今日却要别他而去,这一碗阳春白雪的烟火好景,注定要与自己无缘了。

安叔浑不知离别将至,佝偻着背往厨房给少爷盛面。

经过茅房附近的转角时,他忽瞥见孙子阿鲤常骑的木马倒在地上,小儿却不知去向。

这几日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阿鲤是个痴儿,安叔怕他冲撞了那些大人物,千哄万哄把他关在后院。眼下不见了人,安叔登时有些发慌。

一路寻到后院,半截老树作掩,柴火堆后似乎有人窃窃私语。

“大人放心,这就是个傻子,咱们方才说的话被他听见也没什么。”

安叔探出头,只见一个衣裳鲜亮的官员正死死捂着自家孙儿的嘴。他认得那颗黑痦子,知道那人是上头派来查账的兵部尚书,当下就要冲出去。

然而腿脚还是慢了半拍。

“咱们叫人打死的可是他老子,他再傻,连这点好歹都分不清?”桑籍将信将疑地问。

对面的小吏谄笑着道:“行凶的武卒已经料理,尸体都扔到海里喂了鲨鱼,真真正正的死无对证。再说,也是他自个存了私心,觉得当一辈子誊抄官没前途,求情托请到了储济仓的官位上,谁想就撞上咱们派去砸场子的人,怪得了谁呢。”

桑籍听了小吏的话,才肯将手掌稍稍移开点。阿鲤被他官服上的熏香呛得打喷嚏,鼻涕挂了桑大人一手,痴儿恍若未觉地望着他仍笑:“爹——爹——”

桑籍像是踩了坨狗屎般晦了脸色,闪开半步,朝他比划个抹脖子的动作:“再乱喊,送你下去见你死鬼老爹。”

阿鲤哇哇的哭声撕心裂肺,安叔却如堕冰窖,浑身僵冷得动弹不得——

儿子的死,是他错怪了封璘。

他甚至为了报仇,怂恿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误下血刃的决心。

“安叔,你怎么了?”沧浪听闻帘动,就见安叔神不守舍地走进来,两手空空,“面呢?”

一绺白发垂过眼前,安叔双唇抑制不住地发抖,有泪打湿发梢,他颤声说:“立本,不是王爷害死的......”

沧浪蹙眉:“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忽闻得窗外“滋啦”一响,空气中漫开一股焦糊味。嚎哭戛然而止,不知是谁跟着惊呼一声:“不好了,走水了!”

沧浪快步走到门边,果见院门外燃起一股浓烟,堆放满院的纸屋纸马见风烧了起来。堂屋里蜂聚的大小官员一个个慌不择路,你踩着我袍角,我扯住你官帽,争先恐后直往门外奔逃。

首倡祭典的贺为章也在场,他还不算昏了头,强自镇定地大声疾呼:“诸位大人别慌,先汲井水救火,再着人唤厢兵来!”

但是响晴风盛的秋燥天气,日头下那些个冥器早已晒得焦干,现今火舌怒舔而来,加之窄巷聚风效果奇佳,很快就成燎原之势。官员们深陷求生无门的巨大恐惧,素日里的清流做派早都抛到九霄云外,骂娘还来不及,谁顾得上听一个商贾差遣。

眨眼间烈火卷上房梁,瓦片烧得哔剥作响,接二连三地砸落下来。经年被虫蛀空的房梁出现一条指缝宽的裂痕,桑籍被扈从们扶掖着,无意中抬首,顿时悚然嘶声——

“快!梁要塌了,快护本官离开!”

隔着门缝,沧浪将院中乱象尽收眼底,沉声唤“安叔”,“家中还有其他出路没有?”

俄顷无人应答,沧浪回过头,但见安叔纹丝不动,形色陡然变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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