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84)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他不知想起什么,垂眸笑得苦涩,“狼崽那样,还真是随了我。”

“谢愔死了,桑籍死了,高家也已垮台,咱们的仇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可你我仍然背负着污名,兴许这辈子都没法洗清,你说这笔债该找谁清算?我想了想。”

沧浪目光如炬,看向烟雾缭绕的虚空,一字一字道:“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1】。既然都是姓封,大晏江山换谁来坐不是一样?”

良久,一柱香燃尽,沧浪起身,掸掉了落在袍面的香灰。

“当年之事阿璘有错,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做了皇权手里的一把刀。亲手捡回来的狼崽,我没法去恨,兄长,你便容我再心软这回吧。往后只要阿璘肯收敛心性,做个明君,我定竭我所能护他教他。要是教不好……”

他缓抬手抚上胸口,“双生情蛊,同生同死,教不好我拿命来殉,也算对得起这几声先生了。”

临去时,沧浪驻足回睇,望着空空牌位上仅有的逝者生辰,情不自禁揪紧了眉头。

“兄长辛未年生,怎么连这也写错了?”他叹息着趋前几步,忽又顿住。

罢了。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这是他们的同病相怜,改正了倒更似一语成谶。

走出破庙,雪晴云淡日光寒。对面的茅亭里,玩野了性的怀缨被封璘从上林苑揪出来,后面跟着臊眉耷眼的“定西少将军”。

封璘驯狼的时候不玩花样,端正四方的肉块就架在鼻梁,他不发话,肉块哪怕偏了一毫厘,狼背都要狠狠挨上一闷棍。怀缨是他在关外野坟捡回来的幼狼,封璘拿它当自己驯,下手从来不留情。

王朗在旁边看着心疼,又不敢越俎代庖地很劝,见沧浪来跟见了救星似的,双眉跃跃欲飞地打着眼色。

“沧先生,救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沧浪拿走肉骨头,赶在封璘蹙额前先开口。他贴耳说了句什么,封璘维持住一贯的波澜不惊,半晌“嗯”一声。王朗却发现小殿下的侧颈蔓开一片浅淡的红,他还以为那是玛瑙在日光下的投影。

“你带怀缨先回去,再敢往烟花巷里捡人吃剩下的酒糟,本王连你一块罚。”

王朗忙不迭应声,拨了把狼耳,忽听封璘在身后又问:“你方才喊什么?”

“沧先生啊——”王朗茫然。

封璘点点头,骤然冷下来:“少将军逛烟花柳巷的事,本王得空也会告知郡主一声。”

打发走了一人一狼,封璘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珠串染红的虚影还在,“先生答应的事可当真?”

“这种事情,诓你作甚。”

红云一晃,转而飘到了沧浪脸上。

“最大的吕奉先八文钱一个,年初一的买卖不兴还价,你要是不要。”

沧浪枯着眉思索,阳光把他面上映得隐隐发烧。

风纪官没钱,月例银子并年下的节赏算一块,还不够给阿鲤做几身新衣裳。辽无极跟玉非柔年后要离京,沧浪信誓旦旦要送份大礼,扭头就想临摹一幅彭祖像以假乱真。

禁不住卖糖人的小贩迭声催促,沧浪跨步上前,把封璘业已抖搂出袖的荷包硬塞回去,向隔壁书画摊借来了笔跟墨。

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秋千顷的半世才情都流于毫墨之间。展眼间,一幅《山中听学图》跃然纸上,端的是笔法精湛。尤其是那伏案听学的小徒儿,乖巧中透着机敏。

倘若此时有人留心细瞧,便不难发现画中徒儿的眉眼颇有几分熟悉,依稀能看出面前矜贵少年的影子。然而眼前人脸上是不带笑的,远没有画中人看起来讨喜。

最后一笔落就,沧浪叉腰端详,觉得甚是满意。在一片啧啧称叹里,他也没多要,举着用墨宝换来的“吕奉先”翩然来到封璘跟前。

“给你的,嗯,压祟钱。”沧浪想了想,说:“贺你新岁如饴。”

封璘手里捏着糖人,一时间忘了自己贵庚,慢慢地,有一个笑,仿若天上落雨由地上的塘接着,在他脸上扩开涟漪。

皇都烟柳春好景,而相隔千里的应天府仍是馀寒料峭。

正午刚过,天又开始飘雪。江宁官道被碎絮似的白雪覆盖,其下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辙痕延伸的尽头,一辆轺车侧翻在冰雪地里,车轱辘犹在吱吱呀呀地转动。

高无咎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灰白的衰老的脸膛沉在昏暗里,像个孤魂野鬼。在他四周是一圈刺客的尸体,风雪把血污都掩埋干净,白皑皑的苍茫间唯露出乌金的靴尖。高无咎认得上头的牛首图案,他在诏狱时曾经见过无数回。

身旁跪着的缁衣汉子抱拳说:“小的们接应来迟,望阁老恕罪。主人已在商社久候,请阁老移动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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