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87)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原来早在清丈子粒田的风声传出来之际,江宁一带的宗室勋贵纷纷响应,争相效仿韫平郡主义举,开放田庄交由流民租种。

原以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未曾想这么快就打开了局面。圣人忻然之极,当下赏了“嘉言懿行”的横匾,现就挂在府库大门的正中。

秋播在即,有了土地的流民只需按序时耕种,延宕三季的饥荒在来年开春便能得到彻底缓解。谁料一夜之间,江宁七大商社忽然联手,粮价物价一夜飞涨,种子价格更是高出了平价的三成。

“半月前还是十贯钱一石粮,一枚通宝一只锹,依着这几日行情,一个庄子凑集的百十贯钱才能换回一石种子,农具更是贵得离谱。”

汗水遮了眼睛,严谟也不敢伸手去抹,把头埋得更低:“饥民守着四海良田,却无稻粒可种,眼看荒了春夏又要误秋冬,他们也不知听了谁鼓动,从几日前就开始围堵府仓,要求官中发放粮种。人一多,乱是情理中事。”

“好个情理中事,”封璘冷笑,“奸商乱市,要官府干什么吃的!”

严谟做惯了太平官,凡事都要循规蹈矩,此刻哪怕抖得像只鹌鹑,也硬是没有松口:“价随市涨,官府不能插手,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再者说。”

他讲得口干舌燥,偷偷抿了下开裂的嘴唇,小声嘀咕:“府库闹了几年亏空,上哪还能变出粮种来。”

这说得都是实情,封璘根本无从辩驳。

蝉鸣声聒噪,反衬得林间寂静,车帘倏动了下,下来一个人。严谟没敢伸脖子打量,只好用余光沿着衣角逡巡往上,却见那人束马尾、戴面纱,衣领用墨玉结扣死,延伸出来的是如同净瓷般的色泽。

随行的官员名单里没有这号人物,严谟暗中揣测。

那人经过身边时顿了顿,隔着层薄纱,严谟觉得他似是对自己勾了笑,可那样淡,像夜间流风,蕴着疏疏的凉意。

“知府大人说得没错,可流民不知道内里虚实,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冲破府库大门是早晚的事。届时后果如何,大人当真没有想过吗?”

三伏天里,严谟见鬼地打了个寒噤,骤然伏地。

如果说封璘的气势像炎阳,耀得他如遭背刺直不起身,那么眼前这人就是冷月清辉,注视也不带任何温度,看得他愈渐冰凉,僵滞的感觉从四肢一直蔓延到心窍。

主动接纳流民,是上对下的悯恤;流民掉过头来冲击官仓,无疑是对这份悯恤的恩将仇报。子粒田改革尚未全面推开,各地的目光都盯在应天府,倘若江宁城爆发异动,他方流民群起而效之,越发给了宗亲阻拦改革的由头,之前诸番布局势必就要付之东流。

“先去府库门前看一看吧,”沧浪在面纱下转向封璘,上挑的眼角消了笑,语气透着隐约的凛冽,“这趟带出来的锦衣卫也让他们严阵以待,必要时调出弓弩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群再近前一步。”

骄阳当头,赫赫炎炎蒸起了一股暑气,也将老晏人的愤怒烘托到极致。

“贪而忘义,恒乃十过之首。今有商者为富不仁,一石粮种一石金的敲骨吸髓,把咱们生生往绝路上逼。官府非但不知吊民伐罪,反而私心回护,敢情先前的舍田赈灾都是假的,老晏人若再坐以待毙,还有活路可言吗!”

为首之人头戴幞巾,半新不旧的麻布袍罩着一竿文弱瘦骨,瞧着不像做苦力的,听谈吐更似落难书生。

此人辩才了得,三言两语煽起了人群的怒火,叫骂奸商的喧嚣声浪淹没了整个府库。不知是谁一声喊打,愤懑的流民荷锄举担,劈头盖脸地朝衙差砸过去。那块牌匾也被飞石击中,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才到江宁地界,就遇这样的阵仗,沧浪叹口气,说:“让锦衣卫来吧。”

“弓弩手,”封璘无缝接替,迅速抬起了右掌:“结阵。”

箭镞所指,是敢怒不敢言的瑟瑟人群。林子里又只剩下热风穿梭,发出了死亡在生命边缘的摩擦声。

封璘的眼神,一如杀器般狠硬冷酷,他凛声说:“晏律有云,在商言商,乱法哄抢者,严惩不贷!”

方才那书生倒地撒泼时被锦衣卫一把揪住后领,三角幞巾歪向一边,侧脸擦在地上刮出道道血痕,叫泪染成了红黑交织的窘相。

他闻言,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田地淹了,家也没了,我等小民不过是想挣口饭吃,何错之有?天也,你好狠的心肠!”

这声哀嚎就像个引子,点燃了在场同病相怜者的苦楚。整整半年禾苗无收,饥饿变成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魇昧,朝耕暮耘的日子停在梦里,醒来只有水茫茫的一片荒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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