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262)

看他没反应,葫芦微微加重了语气:“……殿下,公子他生病了!”

“他生病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顾听霜好半天后,闷着声音说,“他想让我听话,我听他的话,他的病是不是就会好?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我选妃,我便选。那本书上他列出来的人,让他们挨个过来见我,我保证三五天内就给他选出来,他是不是还想我领着灵均王妃拜他高堂?”

葫芦:“……”

他回头低声跟菱角说:“殿下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还是别告诉公子了吧。”

听书听说宁时亭病了,眼泪汪汪地跑过来照顾他。

宁时亭不是第一次在府上伤寒,但是却仿佛只有这一次病得格外严重,他醒来后,整个人都沾染上了一种沉沉的、空茫的病态。

他的梦魇又发作起来,仍然是梦见已经久久没有梦见过的前生。

燃烧的宫殿,男人恶魔一样的低语,冰凉微苦的毒酒……他一切美好的妄想和最后的期望都粉碎在那一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一生仍然是个死局。

他生来不配拥有一切温暖和美好的一切,如同命运戏弄他,嘲讽他,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下下签一样。

可是那时候……

梦境再次延伸到他死后,他恍然间睁开眼,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

第一次,他从那样刻骨的不甘和极端的仇恨中脱身,他看见顾听霜跪在他面前,低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你看看我啊,宁时亭。”少年人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几乎凝色,“你看……看看我啊。”

他听出来了,那不是对生命消逝的叹惋,也不是他们作为陌生人彼此相伴十年后的兔死狐悲。

那是悲伤。

因为他快死了,所以有个人为他悲伤。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少年人等在暗处凝望他的眼神,想起藏匿在书信中的字句。

如同他把甜蜜藏在给顾斐音的信件之下,顾听霜字字讽刺,嘲笑他以色侍人的字迹背后,或许也是一颗不安而焦躁的心呢?

宁时亭抓紧被褥,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顾听霜带着小狼离开的那一个月里。世间万物都离开他,流水不再有潺潺声响,他又是一个人生死到寂灭。

“饮冰……”

他低声喃喃,已经接近无意识,嘴唇苍白,“饮冰……”

听书很难过地看着他。

他十五了,在他面前仍然是个小孩子,是他最听话的弟弟。他努力地、笨拙地用棉布沾了清水,给他擦拭嘴唇,小声问他:“公子,那只臭狼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我就替你揍他。”

宁时亭却没有声音了,他睡了过去。

等到宁时亭恢复意识,可以下床的时候,葫芦又传来消息,低声告诉他:“公子,今日殿下开府选妃,让之前挑出来的人都来过一遍。”

宁时亭在梦境中仿佛是听见有锣鼓捶打的声响,外边热热闹闹的。

他的手指僵了僵,随后沙哑地笑:“是吗,他选了谁?”

“还不知道呢。”葫芦小声说,“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你等一下。”宁时亭咳了几下,叫住葫芦。

他费力地翻身下床,随后半跪下去,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擦拭干净的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封折好的婚书,大红色,喜气洋洋地刺着人的眼睛。

宁时亭手僵了僵,随后轻轻略过这两封婚书,在箱子底轻轻拿出那双玉骨鲛人耳。

“你把这个给他送过去。”宁时亭安静地笑了笑,“对殿下说,这是臣的贺礼,臣身无长物,这对鲛人耳蕴藏天地灵气,炼化后会对殿下大有裨益。”

葫芦愣了愣:“公子你……”

宁时亭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越来越哑:“快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葫芦走了。

宁时亭翻身上床,背对窗户,感受到室内光线渐渐昏暗,从昏黄变为深青色,随后彻底转黑,暗了下去。

他并没有睡着,但是头疼得厉害,于是又下了床。

他慢腾腾地穿衣——这几天他总是手抖,使不上力,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穿上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门。

白天那些锣鼓鞭炮声已经远去了。

宁时亭慢慢走着,看了一路的张灯结彩,下人们把时令的花卉都搬了出来,布置得漂漂亮亮,不知道白天曾经有多热闹。

宁时亭喘了口气,走了一会儿再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世子府门口。

大门依旧紧闭。

他抬起手,与门环将贴未贴——他其实是个挺怕疼的人,只不过忍受习惯了。

但是他几乎没有觉得那次像昨天那样疼过,阵法拒绝他时指尖的刺痛,直接扎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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