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6)

宁时亭静了一会儿,告诉他:“白天那条手帕,你今晚用金盏花泥擦洗晾晒,真想要帕子上绣点花纹,明天给我来,我替你画绣样,你再给绣娘们照着绣一遍。”

听书一听有任务,立刻眼前一亮,喜滋滋地跑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宁时亭刚刚被听书硬按着坐在大红喜被上,这时候才有空打量一下四周。

是按照新房的布置,大概也有些年月了。

房间不大,透着典雅和古朴的味道。不知道的人,不会知道数年前也曾有一个高门大小姐坐在这里,嫁做人妇;也是在这个房间诞下一个天灵根的男孩。

很奇怪的,上辈子他没有过这种感觉,这辈却有了。

仿佛隔着冥冥时空,他成了那个女人,或者那个女人在低眉垂眼跟他说话。

“我儿的表字叫饮冰,是我给他起的。”

“他曾经那么好。”

眼前昏暗,余光瞥见的红盖头的颜色突然变得猩红刺目起来,看一眼是繁复细密的织料,第二眼,却好像成了漫天火光,直直地冲顶而上,像是要将天地都点燃、淹没。

——阿宁!

——喝了它!

——我们一起千秋万代……

宁时亭的瞳孔微微放大,刚刚抬起手来,想要掀掉盖头的动作已经无法完成,那一刹那他浑身仿佛都被魇住了,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

夜晚的庭院寂静无人。

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狼在漆黑的园林间穿行,小爪子踏起来哒哒的。

它在前面探路。

遇到暗处的池水、绊脚的梯级,都会回转过来,用毛茸茸的鼻子去拱一拱轮椅上人的腿,示意他注意调转方向。

顾听霜的眼睛也落下了后遗症。

十年前的毒瘴虽然不至于毒瞎他的眼睛,但是从那以后,每到夜晚,他看东西就仿佛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的事情。

好在有这匹小狼。小狼是他的眼睛。

从世子府出来走主道,不消片刻就是晴王府主院。两边隔得极近,顾听霜小的时候,心疼母亲每次过来给他送茶点,都要跨越一大段路程,就专门让人在世子府和王妃的住处打通了一道直线。

夏凉的时候,母子二人就常常在这条道上散步、捉迷藏,身后跟着大呼小叫的侍女和侍卫。

那样的记忆,也已经很远了。

远到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的面容也在逐渐模糊,仿佛野火在大雪天慢慢熄灭。

再过多久,他会将自己生命中给予过温暖的那些人,全部都忘掉呢?

下午的小雨已经停了,可是晚上更冷。西洲最近有雪妖出没,往年这个时候还带着暑热的余韵,现在却冷得仙花仙草几近结霜。

院落附近,没有人影,甚至连一个守卫、一个侍女都没有。远远地看过去,黑暗里草木飘摇,楼阁亭台一环叠一环,仿佛鬼影幢幢。

只有那间屋子亮着灯。

越靠近这里,雪白的小狼就越兴奋。

它竖起耳朵,不断地哈着气,用爪子轻轻扑在主人的腿边——它感受到了房子里有活物,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不是它平常遇到猎物的那种兴奋感。

顾听霜将手轻轻放在雪狼鼻尖,闭眼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后,突然脸色一变,推动轮椅加快行驶了过去。行到楼梯、门槛之类的阻碍之处,小狼会叼来木板,为他铺在障碍物上,使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房内。

门被推开了。

屋里的空气格外的冷,如果说院里是入秋之后的寒凉,那屋里却冷得如同三九寒天,已经是非常不正常的冷了。

有人闯入,光芒微弱得快要熄灭的蜡烛忽然重新恢复了明亮。

床边倚着一个红衣人——是顾听霜下午在世子府院前看见的那个人。

大红的嫁衣,繁复美丽,珠玉层叠勾连,穷尽九洲,再也找不到这样华丽的嫁衣。

红盖头之下的人看不清神情,像是睡着了。

可是再仔细看,又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身边一向凶狠暴躁的小狼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凶兆,没有像以往那样往前扑,反而后退了几步,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顾听霜察觉情况不对,心中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烦躁不安。

漆黑剑尖直指床边的人,他厉声说:“从我娘的房间里滚出去!”

没有回音,床边的人还是倚在那里,凑近了,似乎连生气都失去了。

顾听霜心中疑云顿生,轮椅几乎抵在床边,伸手推他:“——你怎么了?”

然而,就在这一推见,床上的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也就在这一瞬间,红盖头飘落到一边,露出下面精巧的珠玉纱罩,和一双迷蒙的眼。

不是风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