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光(6)

说完,不待云柔开口,云莺便擦着她的肩离开。

云柔被银筝抱着的琴撞向栏杆上,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一阵寒意,笑容尽数褪去,面色由红转白。

怒气冲冲的回头瞪着云莺的身影,气急败坏道:“何时有人愿意请你出阁你再来操心我吧。”

银筝抱着琴听到哼了声,“不知好歹,别人都道王家是火坑,偏她这样高兴。”

“她自然觉着自己能成为那个特殊的人。”

王家确是扬州望族,富贵无比,可王家大郎出了名的风流,后院妾室通房不知凡几,偏生王家少夫人脾气厉害,可劲磋磨妾室,只去年,王家便死伤失踪数十名妾室,少夫人娘家乃是县令,大小是个官,王家只能纵着,那些妾室也只能枉死了。

可总有人觉着自己能成为这万中无一的人物,火中取栗,殊不知她们这样的风月女子,对上娘家雄厚的主母,毫无生还之机。

这样的富贵,云莺万万不敢去赌。

待云莺回来,已过去些时辰,她抱着拂枝琴进屋,屈膝致歉,“让公子久等,不知裴公子想听哪首曲子?”

裴烬半倚在窗前的紫檀木螭纹榻上,左手撑着石青色金丝引枕,右腿屈起闲适的靠在窗边,右手搭在膝上,视线扫过她,见她换了一身衣裳,眼底有些兴味,慵懒的开口,“你觉得我想听哪首?”

云莺触及他眼里的揶揄,仿佛是发觉了她的小心思,有些窘迫的低头,摆好拂枝琴,在月牙琴凳上坐下,“《十面埋伏》可好?”

云莺想他是军中之人,想必喜欢这样激越磅礴的曲子。

可裴烬却摇头,“太吵。”

云莺一噎,淡然更换曲目,“《高山流水》公子可喜?”

这首曲子可是传世之作,向来为文人墨客所喜。

谁知裴烬亦否决,“太假。”

云莺指尖微紧,抿了抿唇,打心底里觉得这人真难伺候,文武都不喜。

裴烬偏头望着她,远远的,两人的视线又对上,“你在心里骂我?”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云莺心中一紧,连忙垂眸,嗓音甜软,尽是妩媚娇柔之态:“莺莺不敢,莺莺见识浅陋,不能得知公子心意,还望公子示下。”

“嗤,”裴烬收回视线,阖上双眸,“就听《芳菲》,听闻这是你自创的曲目,名扬百里,不听岂不可惜。”

“公子谬赞,既然公子想听,莺莺无有不从。”云莺心头提着的那口气放下,分明两人初见,可总觉着这位裴公子对她似乎十分了解,连《芳菲》都知晓。

这原是她十三岁时自创的曲目,一曲动扬州,自此奠定了她在云楼的地位,若要听这曲,自然不难。

云莺低眉垂眼调试琴弦,确保无误,莹白手腕微抬,粉嫩指尖拨动琴弦,泠泠之音流淌在屋内。

《芳菲》原是以春日桃花为题的一首词,莺莺的生辰在三月,正是桃花竞相绽放之时,也是她初初被卖到云楼之日,义母抬头瞧见桃花树上的春莺,为她取了“云莺”一名,而她却看中了满树芳菲,迷了眼,也迷了此生之路。

曲子前调颇为轻快,仿佛瞧见满树桃花,可随后桃花缤纷落下,垂落在雨夜的污泥里,但尾调却又如旭日初升,新的一日开始,一朵又一朵桃花绽放,仿佛落在污泥的花儿不曾存在。

人人都道这是一曲充满勃勃生机的曲子,裴烬听了却皱眉,时人常物明志,可他却并未听出云莺对未来的憧憬,反倒觉着她把自己比喻成了那朵挣扎在雨夜,无人问津的落花。

裴烬打眼望去,见她沉浸在琴声里,面容恬淡,可姣好的容颜中却掩不住一丝愁绪,十指纤纤,白嫩似葱段,宛如在用指尖起舞。

视线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眼前似乎闪过一抹血色,裴烬眸色蓦然一寒,搭在膝上的右手攥成拳。

云莺弹完一曲,确保并无失误,这才放心的揉了揉指腹,她从未哪次弹琴像今日这般神思紧绷,生怕哪个调儿弹错了,让裴公子不喜。

一万两虽多,可她真心觉着自个没能力去挣,只能祈祷他日后别再来云楼。

待云莺抬头看去,裴烬已然恢复了那副淡漠模样,从榻上翻身而起,理了理衣摆不急不缓起身。

云莺也徐徐站起,屈膝一礼,“莺莺献丑了。”

裴烬走到云莺跟前,低眸看着那把拂枝琴,“是把好琴,不过你的琴音更妙,不愧为琴音仙子。”

云莺从前得过的赞誉众多,可如今听见裴公子的赞誉,她没觉着欣喜,反而越发心慌,却不得不嫣然一笑,以表谢意,“多谢公子谬赞。”

还不待云莺将笑意收敛,裴烬拨弄了一根琴弦,发出清鸣之声,他忽然抬眼与她对视:“一万两,你可愿随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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